《清罹》37.破梦钟声度花影（上）

    “小姐，您起来喝点东西吧，早膳没用，都端端地坐了一个时辰。闵敏在一旁劝我，我注视着眼前的人，充耳不闻。
    闵敏叹口气，又道：“可您这个样子，让福晋瞧了，她心里也定是舍不得的，您起来走走也好啊！”
    心里一阵难过，接过闵敏递来的毛巾，缓缓擦拭她的手，脖颈，脸颊，想着第一回看她，那么干净，安详的神情，时隔半年，却变成这个模样。我闭着眼不忍再看，慢慢用白巾将她的脸盖住。因为坐的太久，双脚已经麻痹，起身的时候腿脚一软，闵敏扶着我，我道：“我自己来。”
    朝前走了几步，我又转身跪在地上，咚咚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上本来就有伤，现在这么三下，立刻又红又肿，闵敏把我扶起来，心疼的眼泪都在打转：“小姐，你不要动了，奴婢这就去给你拿药。”
    我拦住她，平静地问：“皇上可在外头？”她摇摇头，又把我扶到外间，说：“刚刚陈公公来说，王爷那边情况危急，皇上和果郡王都已经赶去正殿，他们见您那样，就没喊您，说有事会通知您过去。”
    我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走出几步，不想外间还坐着人，闵敏搀我坐到桌边，行礼道：“王爷吉祥。”
    他挥了挥让闵敏起来，又吩咐道：“去打些干净的水来，你家郡主伤成这样，还不赶紧去取药。”
    我不清楚他想干什么，任凭他替我擦干净伤口，替我上药，替我包扎，动作轻柔，我偶尔疼得皱眉，他的脸就立刻铁青。他说：“这会儿知道疼了，伤口三天之内不能碰水，一些辣的辛的东西也少吃。”
    看着他的眼睛，清澈而深邃，我问：“你怎么又回来，不是回府了吗？还想留下来看热闹，瞧见这样的结果你是不是感觉很痛快，看他伤心难过的样子，你满意了？”
    他别开脸没有看我，嘴角却扯出笑，轻轻地说：“你是在怀疑我？怀疑我盗了河工图，放火烧了那个院子，就为了让他难过？”
    我道：“不然你告诉我，还会有谁？她都已经那个样子了，为什么要把她牵扯到你们的利益纠纷中，伤害她，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从位置上站起，踱到床边，仿佛在回忆，“到底是谁在伤她，小婉，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资格评判是谁伤了谁。直到方才我还在想，要是当初我没有放手，跟皇阿玛求了琳岚，结果肯定不会这样。”
    我本以为这只是琳岚，皇上，怡亲王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却不想中间还加了他，我捂着头，走至他身后，软声道：“你们谁都不肯说，各个都瞒着掖着让我猜，十四爷，算我求您给我个痛快。你和皇上对我好，都是因为琳岚对不对，你们俩都喜欢她？”
    他转过身背着光看我，脸上表情不明：“ 何止是我们俩，你也知道我们身在皇家，从小到大何种女子没有见过，但琳岚不一样。‘性通畅以聪惠，行孊密而妍详’，皇阿玛见她第一眼时就说过这么一句。可偏偏这么灵慧的人，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
    我注视着他，听他续道：“怪只怪琳岚所爱非人。他为了自保，能弃自己的手足于不顾，为了皇位，他也不敢违背皇阿玛的意志，看着琳岚被送进这里，被害成那样，他什么都没做，只顾自己安好。还有十三哥，虽然她人在身边，但心却不在，每天守着个空壳，这比得不到还难受。身为兄长，他把便宜都占尽，不只琳岚，就是连你，他要想从这府里抢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很大，攥地我疼，“小婉，你绝对不能够对他心软，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皇上，是他害琳岚，害你陷入这个局面。”
    原来，原来就是这样。听到真正的答案，我没有自以为的轻松，因为这个理由，他就更不可能会放我离开，每日看到与琳岚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他们心里又是何种感受。
    我抽回手，转身退后几步，道：“我得好好想想，你，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再说。”
    他站在原地，盯着我的眼睛，慢慢抬起左手，悬到半空却又放下，良久才摇着头，慢声说：“小婉，以后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你应该了解，自己和她有多相像，我虽然不希望他好过，但我，也不想见你受伤。”说完人就跨步走出去，伴着低低地叹息声。
    我呆立在门口，想着他的话，他未作完的动作，直至陈福过来传话，说王爷已经脱离危险，性命无忧，福晋让我赶紧过去。
    “不是说性命无忧，为何到现在人还昏迷不醒！”
    “这……请皇上暂且回避，让臣等在为王爷做详细的检查。”
    “要是胤祥不醒，尔等都提头见朕。”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从里间传来一阵训斥，陈福跟在我后面，讪讪地说：“宫里几位太医都到了，会诊好一会儿，说王爷服药后脉象渐趋平稳，半个时辰就会醒，但眼下都快一个时辰——”
    我了然，这是找救兵来的。可找我顶什么用，真正能说上话劝得动的人已经不在了。
    薇姨见我来，拉过我站在一边，她脸色很差，眼睛哭的红肿，睫下泛着青色，恐怕也是一夜无眠。她仔细地上下打量我，嗓音嘶哑：“见过你额娘了，你也不要太难过，虽然没见到最后一眼，但替她想想，这也算是解脱，只盼她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她一直想回去，现在可算如愿了。”
    “多谢薇姨，那之后……”
    她拍拍我的肩，截话道：“这不用你担心，后面的事我自会打理，绝不会亏了她。爷这会儿还没醒，你去帮着劝劝皇上。”
    我轻轻哦了一声，往里面走，几个太医都低头跪在地上。绕过他们走到床边，俯着身子替床上的人擦汗。探过他的手腕，脉搏微弱，气息不调，瘦削的脸毫无血色，脸颊和身体都在发烫，包好的伤口还有血不断的印出。
    “阿玛，阿玛。”我挨在他耳边喊。
    他似乎听到声音，两眼微睁，却又闭上，额头密密地布满细珠，很痛苦，我见他嘴角抽动，有话说，“臣，臣有负皇上所托，没——没有保护好她。”说完人又晕厥。
    真是孽缘，就因为先帝乱点鸳鸯，令有情人无法团圆，由此衍生出来这么多人的痛苦。
    我默默叹气，感觉皇上还怒火冲冲地盯在一旁，太医骇地大气不敢喘，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能集中心思才怪。我转念一想，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忆婉有话同皇上说，请皇上移驾偏殿。”
    他抬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心里一慌，脱口道：“您在这里，太医都吓得不敢下手，这样只会耽误阿玛的治疗。”
    “都起来吧。”他出声，然后又说：“朕再说一遍，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让王爷无事，朕不许他有一丝闪失。”太医急急喊“喳”，站起来凑到一边。
    我低着头跟在后面，心里想着该说什么，说什么不会把自己的情况弄的复杂。不料前面的人一顿，差点让我撞上，他说：“都不用跟着，让忆婉陪着就好。”我一听，知道是对果郡王说的，朝他点点头，我紧跟在后面走出去。
    因为前面有人领路，虽然知道这不是去偏殿的路，但我总不好开口说我们走错了，所以只好默默地走在后面。
    走着走着，觉得有点熟悉，焦枯的味道越来越浓，然后见到眼前一片狼藉。听管家回报，昨晚的大火烧的厉害，除了这间木屋，旁边的一片花草树木都没能幸免，全府上下都出动了，大半个时辰才把火灭了，而木屋也烧的没剩什么。
    “皇上，这——”我停下脚步，想不到会被带到这儿。他许久没有说话，身上透着淡淡地忧伤，表情却是柔和，想必又是想到了琳岚。从十四爷的话看，皇上和琳岚应该是相互喜欢，同时十三，十四爷也喜欢琳岚，可先皇却把琳岚指给了怡亲王。
    我走上一步与他并行，仰着头，说：“皇上，忆婉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他回的小声，好像都不是他的声音。
    我道：“皇上，可不可以把额娘从皇室宗谱中除名，让她的骨灰回到苏州，要是她活着，也会这样希望。”
    他一惊，怎么也猜不到我会求他这件事，语气大变：“你认为朕会同意这个请求。”微眯双眼，他凑到我跟前，靠得太近，我都能在他冷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脚都有一些变软，他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不退反进，居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我朗声道：“我什么都明白了，你当初明明爱她，却顾忌先帝不敢和她相守，眼看她嫁给自己的手足，却束手无策。你根本不能保护她，留她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继续让她被人伤害，被人诋毁吗？”
    他薄唇紧抿，脸上闪过一丝疼痛：“以前我不能，所以才会演变成今日的场面，但现在不同，这件事朕定会彻查清楚，该赎罪的，该偿命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样她就能活过来，怡亲王的伤就会好吗，伤害已经造成，任何弥补的事都没有意义。想到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下场，无视他受伤的神情，追问道：“处理了这批，下次又会有其他人来伤害，你能保证她的灵魂不被打扰，保证她能安息于地下吗？你明明做不到。”
    他语塞，不知是怒还是伤，眼中尽是悲色，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半日没有一言。我不忍心，伸出手扶他，不想却被他一手挡开：“你这是在逼朕答应吗？老十四这回应该高兴了，他们伤朕不够，现在连你也同他们一样，想看朕难过，看朕痛不欲生？”
    “不是，我没有——”我赶忙否认，即使我对他的所作还有所怨，但我并不想成为他们兄弟相互伤害的帮凶，也不愿看到他难怪。我欲张口解释，却见他嘴角露出冷笑，“越是这样，朕越不能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请求，以后这样的话最好别再让朕听到。至于其他朕心中自有掂量。”
    “莫怪朕不顾旧情，实在是你们逼人太甚。”转首，我听到他轻声喃喃，如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