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镇上果然热闹无比,一群孩子们拍着手相互追逐往太湖边上跑,留下一排排歪斜的脚印,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落在古老的深巷里。
连十夜都被如画缠来看热闹了,这让晚衣感到心情大好,瞧他绷着一张脸走在后头,她不由发出窃笑声。
“哎,痕轩,那是什么?”一来到街市上,晚衣顿时充满了活力,拉着风痕轩东看西看,正巧不远处有人在搭台子唱戏,好不热闹。
“是唱戏的,唱的是钟魀捉鬼,每年都唱。”
一个细微的声音飘来,晚衣跟风痕轩都同时一愣,说话的人竟然是碧水。
她不说话的时候几乎令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当然,她极少说话。
“你为什么会知道?”
碧水还未说话,风痕轩已替她回答,“这里是碧水的家乡。”
晚衣更惊讶了。
但她发现碧水的眼神果然和平时不大一样,那股怀念的气息,或许就是乡愁吧……
看龙舟,吃粽子,多亏了无月的多事,如画每个都大感兴趣,晚衣又经不住那双圆滚滚大眼睛里的恳求,于是只好拖着风痕轩一个个尝试,最后连十夜跟碧水也被掺合进来。
长乐镇的孩子们从没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大哥哥大姐姐在一起,都像画中的仙人一样漂亮,如画又买了好多酥糖,一个个的发,于是全都兴奋地围着他们打转,就是十夜脸上再罩十层寒冰也赶不退。
最终十夜唯有死心,僵硬地站着任那群小鬼扯着他蹦。
最乐在其中的是无月,傍晚时他拿着笛子站在湖边吹曲,微卷的红发比天边的夕阳还要艳丽夺目,飘去的眼神不知击中了多少小鹿乱撞的少女心。
如画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支着脸听得十分陶醉。
晚衣悦快地笑出了声,她真不知道,原来大家也是可以这样和平相处的。
风痕轩显然和她是相同心思,见她高兴,他也由衷地微笑,两个人静静坐在湖边,听着无月的笛声,看着如画的笑脸,还有十夜被小鬼们缠得无奈之极的模样。
夜暮低垂。
满空繁星都倒映在那无尽的湖水中,水面上飘着各式各样的纸灯,随着波浪时起时伏。
“在镇上买纸灯,把愿望写上去,放进湖水里,让它飘流而下,如果能飘进对面的山洞里就证明心愿被山神听到了,她会为你实现,当然,如果不能飘进山洞,或是半路沉了,心愿就不能实现。”
湖边的人越来越多,人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纸灯,无月开始向他们解释着纸灯的用途。
晚衣在小摊上选了一个做成蝴蝶状的纸灯,无月挑的是一个美人,而如画是大鲤鱼,碧水和风痕轩则拿了看来最最普通的白色圆灯。
只有十夜一个人站在湖边的岩石顶上,夜风吹动衣摆,他漠然将如画给他的纸灯扔在脚下。
把愿望寄托在神灵身上,本身就很愚蠢,他冷笑看往湖水深处,他想要的,再怎么祈求都没有用了。
晚衣远远望着他冰冷的侧脸,感到一股勾月似的孤单清冷。
“想好要写什么了吗?”风痕轩忽然问她。
她回过神,看到大家都已写好,只剩自己还在发呆。
她几乎没有考虑,接过笔就在风痕轩的注视里写下:回复记忆,回到过去。
风痕轩露出微笑,眸中溢满柔情。
他们一起将纸灯放入湖中。
温柔星光下,那一个个纸灯载着他们许下的愿随着流水缓缓飘向山洞。
数不尽的灯将四周照着通透明亮,一直连到天际,像连夜色也要燃起。
无月又吹起笛子,一如寻常是首凄婉悲伤的曲子,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在耳畔流转久久割舍不去。
也许是夜色太美,一切都太动人,第一次让晚衣有了掉泪的冲动。
“哎!那是我的!动得好慢啊!”如画在远处快乐地对着湖水比比划划。
“好漂亮啊……”晚衣由衷叹道。
无数的光芒在细碎的星光下随着波浪款款摇曳,远处的青山,四周人们幸福的笑脸,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之中。
夏虫的鸣叫声也如此悦耳。
“对啊,很美……”
“对了,痕轩,你写的什么心愿?”
风痕轩与她相视一笑,眸中映着星星的辉火,“跟你一样。”
他们坐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风吹着她湖蓝的裙角,恍然之间,似乎又回到五年前的某个夜晚。
“晚衣,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曾告诉过我关于萤火虫的故事。”
“什么故事?”
“你说人死之后,如果对世间仍有着眷恋,魂魄就会留在世上变成那种会发光的小虫子,来见见想念的人……而我告诉你,我杀人无数,就算有人变成虫子来见我,也一定是恨透了我,想要夺我性命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视线定在某个地方,仿佛凝视着世上最重要的珍宝,幽蓝的眸中有着平时无法比拟的柔情,“可是,那天有好多无数发光的小东西围着我们飞,久久都不散,因为太漂亮了,所以我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原谅了一般……”
“很漂亮吗?”她问。
“是的,满天的萤火虫飞起来,比什么都漂亮。”
晚衣看向他布满怀念的脸,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寂寞。
“跟现在相比呢?”她指着在湖心中央飘荡起伏的无数灯火,“你觉得是眼前的纸灯漂亮,还是那些虫子漂亮?”
风痕轩微微一愣,没料到晚衣会让他做这样的比较,他转过头去注视着湖面,目光却是逐渐遥远。
晚衣的心在下沉。
“我……”
“别说了!”她打断道,笑得极不自然,“呵呵……这又有什么好比的呢?”
“晚衣……”他显得欲言又止。
“行了,我随口问问,你别放心上啦。”
她闭上眼,故意把自己的脸贴在他手心上。耳边笛声悠扬,越听越是哀伤。
不料,异变就在这一刻突然发生!
笛声嘎然而止,湖面上突然之间燃起一把大火,无数的纸灯连在一起,转眼间就已经烧成一片,眼前就要全毁了!
“我的灯!”如画几乎在同时纵身跃向湖面,想要抢救她放的纸灯,却被无月及时阻止,一把扣住手腕。
“放开我!我的灯!”她挣扎不脱,只能着急地叫喊起来。
惊变突生,人群叫的叫,嚷的嚷,你推我挤乱作一团,大火越烧越烈,把湖面上所有纸灯烧得干干净净,并且很快向湖岸蔓延而来。
这时,火焰中暴起一声怒吼,数十道身影急掠而来,竟是气势凌厉笔直向无月杀去,“风痕轩,你这狗贼还快不纳命来!!”
晚衣目瞠舌结,待她回过神来,如画与无月已经同时出手,可惜仍晚了一步,无月推开如画,自己却肩头正中一刀,鲜血顿时如泉般涌出来。
“无月先生!”如画颤抖地喊着。
刀光雪亮,暗器齐飞,这些平凡的镇民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吓得魂不守舍,疯了似的抱头鼠窜。
“晚衣!”
风痕轩与碧水在第一时间护住晚衣,急飞出人群。
碧水目光掠过,声音毫无起伏:“大分部是昆仑派的人,掌门也来了,还有少林寺的慧敬、慧仁大师,蒿山派的明清道长,暮云山庄庄主姬无常,堂主石长守,铁面判官慕容齐……”
风痕轩沉吟道,“你足够应付。”
“是。”
碧水身影一晃,已鬼魅般消失,也不知是什么身法,眨眼功夫已经突破重围替月无挡去一剑,如画正在吃紧,见她出现,顿时露出笑容。
“碧水,杀了他们!竟敢伤了无月先生!”
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晚衣站在原地看得呆了,风痕轩拉起她的手正色道,“晚衣,我们先走。”
“可是……”她面露困惑,大家置身险境,她怎么能一个人逃?
“不会有事的。”
“不行!”晚衣推开他。
来的人无一不是高手,不计一切要刺杀无月,根本不顾他人生死,大火烧上来,刀光剑影暗器乱飞,混乱的场面将大多数人困住,卖东西的小摊全被挤倒,水果、纸灯、粽子、小玩艺……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身后已是哀嚎遍地。
风痕轩顺着她焦急不忍的目光望去,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都是我们害的,怎么能不管?”晚衣看着他,晶亮的眸中透着恳求。
风痕轩抿唇沉默片刻,“好,我去救人,你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跑。”
晚衣心下感激,用力地点头。
风痕轩转身游走在人群之中,尽量保护着每个镇民的安全,引导他们逃跑,只是人实在太多,要控制场面实在不易。
晚衣焦急站着,当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倒在人群被踩了几脚痛得哇哇大哭时,忍不住跑了过去。
她身手虽不如碧水,但情急之间身影却十分灵活,很快已穿过人群来到男孩身前,一把将他抱起。
“你没事吧?”
“贱人!”不料怀中却传来一声冷笑,“早料到你会假惺惺扮好人!”
晚衣浑身一颤,男孩袖手藏着一把短刀,带着一抹寒意刺向她的身体!
她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
恐惧的气息袭来,眼前一切不可思忆般变得异常迟缓,刀尖一寸寸逼近,她却抬头,看到风痕轩正惊恐地望来。
她笔直看着那个方向,眼眸璀璨宛若星辰。
胸口一阵剧痛,几乎就此晕厥,可她的眼睛却仍然看向那个方向,近乎贪婪地看着,鲜血从唇角流下,疼痛窜往四肢百骸,仿佛就此四分五裂,她还是一动不动。
然而,刀尖在仅离她心脏微毫的地方静止了。
男孩不敢相信地瞪着她,双目暴凸,目眦欲裂,僵硬定在那儿,面如死灰地徐徐倒下……
他的胸膛被人从后一剑贯穿。
晚衣疼得全身都是冷汗,半截短刀插在心口上,她微弱地呼吸着,用拳头擦去唇角的血迹。
“你……该不会是……算准了时机……出手的吧?十夜。”
十夜冷冷站在她面前,熟悉的复杂情绪从他深黑的双目里流露。
心口好痛,比刀刺进来还要难受一百倍。
不管她如何努力,十夜仍然恨她,他一直冷眼观旁,若早一点出手,自己绝不会受伤。
“你何不……就让他杀了我……”她蹒跚着扑向十夜,再一把抽出心口上的刀,用尽所有力气按在他手上,“你恨我,就快动手!”
鲜血喷浅在十夜的衣襟上,冰冷的刀握在手里,他不由呆住了。
浓烟升腾,她的身子在火海里已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不支倒下,可她的手指却又那样有力,紧紧将刀按在他的双手里,她的目光比火真炙热、比刀锋更坚毅,直直来到他的胸口深处,那是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冲击,强横有力,无力抵抗。
“不论我欠了你……什么,也……可以还清了。”
十夜发现自己竟然微微在颤抖。
直到她的力量突然消失,小刀“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他才猛然回过神。
她的身子软软倒下,十夜连想也没想就已惊连伸手想接住她……
破空之声就在这一刻传来!凌厉的杀气似乎要把一切都绞成碎片,狂风之中火焰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滚滚燃起,起冲云霄。他没有时间回头,为了保护晚衣,唯有不得已抽出自己的剑挡了上去,用另一支手接她,可那人的剑却如灵蛇一般换了方向,直直砍上他手背,十夜没有退缩,抱起晚衣的凌空掠起,退后一丈开外,手上一股剧痛,一道口子从手背划至腕间,深可见骨。
然而他才刚刚落地,那人又已瞬间靠近背后,十夜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单手接下一剑,回头看去,那人竟是风痕轩。
“放开她。”
风痕轩一字一句阴沉说着,眸中杀气暴涨,左眼流血,变成异样的红色!鲜血像朱红色的眼泪一般从脸庞滑落,无比诡异。
十夜用尽全力才接下这一剑。
“你疯了么?”他皱起眉,“妄动真气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你难道不是一样?”
风痕轩冷笑,十夜顿时只觉胸口沉痛,那疯狂的力量如海啸没顶而来,强大的气流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他一连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却仍然抱着晚衣,手指抵在她后腰要穴上,将真气灌入进去。
“你要杀我,也等她先脱险再说!”
火花飞溅,惊起一声龙吟,十夜咬牙挥开一剑,他单手拿剑,坚持着将真气源源不传透入晚衣体内。
“我不会再相信你,把她交给我。”
风痕轩冰蓝的眸中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剑式未歇,剑光再次暴涨,空中雪亮一片,转眼前又削向十夜的手臂,十夜吃痛皱眉,勉强避开要害,但衣袖已被血染红一片。
沾血的剑尖这一次指向了他的喉咙。
“你放不放手?”他问,一步步逼近。左眼视线中已是模糊的鲜红一片,愤怒的火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无法思考,无法冷静,内息在体内奔腾不止,沸腾得不受他的控制,没人能抵抗这一剑,可如此力量,仍然无法保护她!
十夜沉默地站着,片刻后,冷冷一笑。
他怎么可能松手?真气一断晚衣就活不成了,可他天性倔强,既然风痕轩不信,他宁死也不肯再做解释。
眼见长剑再次挥来,他仍是不肯退让。
这时,一道碧绿色的身影急掠而来挡在他们之间,硬生生接下一剑!
“碧水?”
剑尖相撞,碧水手中长剑顿时断为三截,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公子……”她连哼都没哼一声,艰难起身,面上已苍白如纸,但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缓,仍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姐……怕是伤及心脉……若不快些救治,只怕性命难保。”
风痕轩定定站着,空洞的眼神让人猜不出想什么。
狂暴的海啸逐渐平静,叫呼吸困难的气流也停止了,方圆几尺之内已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四周狼籍一片,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镇民不是晕厥在地,就是眼神空洞恐怖得瑟瑟发抖。
他的左眼不再流血,眸色回复如常。
“十夜,你是晚衣的弟弟,我一直将你视为珍宝,对你倾尽所有,你比我的命还重要。”他看着十夜放下晚衣,看着他将真心凝聚护住她的心脉,摇头道,“可是今天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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