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做了个梦似的,怎样也没有一丝真实感。
晚衣躺在床上许久不能合眼,反复想着那个黑漆漆的洞窟之中听到的一切,方才并未细想,可等到只有自己一人时,听到的那些事才一件件变得清晰明了。连碧瑶已经死了四年,那些过去的事碧水不过三言两语浅浅带过。
可她仍然惶恐不安,一闭上眼就能嗅到血腥与残忍的气息。
那个被自己毒死的女人,她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过去的自己究竟亲手主导了怎样一场惊魂的故事,全忘得一干二净。
越接近真相,就越感到害怕。
突然,晚衣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为了救十夜才与风痕轩相识,也就是说……一开始,她是在利用他吗?
不!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冷汗淋漓,把脸深深埋入枕头,绝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又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如果是爱着风痕轩的,两年前又为什么突然失踪,为什么会去杀他?
还有,为什么十夜会憎恨自己?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般胸口一阵痛苦,冷汗不由湿透背心,辗转半大半夜,只越觉得咙喉干渴难受,身子竟热滚滚地发起热来,她抹去额去冷汗,突然低咳了几声。
这一点动静很快就惊醒了如画,她忙披上衣服、拿着烛火从外面跑进房内,一边紧张地问,“小姐,你怎么啦?着凉了么?”
晚衣摇头,本想说什么,可身体却变得虚软无力,勉强坐起来,冷汗已湿透了衣裳,身子冷得直打哆嗦。
“糟了!”如画被她吓得不轻,连忙叫来碧水给她把脉,然后飞快跑去厨房煎药。
没多久风痕轩也来了,他坐在床头,模糊之中只见他眼神布满了担忧。
“我没事。”胸口的钝痛突然之间好了大半,晚衣冲他用力笑笑,梦呓似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如画丫头向来大惊小怪……”
风痕轩皱眉不语。
晚衣死死抓住他的手,当他想要松开时,她不由得浑身一颤,“别走!”
“……好,我不走。”
原来是碧水已将煎好的药端来,喝过药之后,风痕轩接过如画手里的帕子,细心为她擦脸,然后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整个过程,他们的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晚衣觉得好了许多,于是抓着他的手沉沉睡去,梦中仍然不断重复着,“别走……别走开……”
风痕轩就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第二天午后,她才醒来。
碧绿的屏风外隐隐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她慢慢张开眼,看到风痕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醒了吗?”他松了口气,眼睛里有些血丝,似乎没休息好,但并不显得疲惫。
晚衣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
“想喝水……”
他起身为她倒茶,晚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整晚都拉着他不放。
真没用,听到那些事之后竟然给吓出病来了……要是让人知道真相,还不活活笑话死,把从前的脸都丢光了。
喝下半碗茶,风痕轩将她抱起来靠在枕头上,一头柔顺青丝散发着幽幽的深蓝光泽在她眼前晃荡,让她不禁都想摸几把,这是头一次看到他不束发的模样,想必昨晚是急着赶来的。
“在想什么?想得发呆?”他摸摸她的头。
晚衣心头一暖,“我在想……”
正说着,如画一头闯进来,“公子,我刚才去药房,好几样药草都正好没有了,所以碧水写了方子,叫徐伯赶快下山去买。”
风痕轩皱起眉,晚衣却呆呆问,“买药做什么?”
如画简直哭笑不得,“小姐不会又病得失忆了吧?当然是为了让你早些痊愈要煎的药啊。”
晚衣连忙直起身子,“不用不用,我已经没事了,不过是小小一点风寒,睡一觉就好会的……咳咳……”
“唉!都什么时候你还闹性子。”如画把她的身子按回床上,“从前哪次生病不是几个月都不见起色?你就别让公子担心了,再说,就算不吃药,也要去买些人参燕窝回来给你调养身子啊。”
“不行,现在下山去只会平生事端,断断不可。”她坚决摇头。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前两天才有人下山受了伤,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怎么能让人白白出去送死呢?
“那让我去。”风痕轩看着她。
“也不行。”她仍是摇头。
“小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如画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风痕轩的目光已向她投去,静静道,“如画,听晚衣的话。”
语气虽轻,却不容反驳。
如画只能带着几分委屈跺脚离开。
她走之后,晚衣面对风痕轩严肃的注视只有干笑两声,“我只是……真的没事,再睡两天就好了……不用调养也可以……咳咳。”
“你从前天天都吃药,吃腻了,现在不想再吃也是应该的。”他沉默片刻,最后有些无奈地叹气。
“不是为这个原因……”
她看着那一双深海的眼睛,伸手轻轻拨开他墨黑的发,露出那一道缠在他后颈上的伤疤,用指尖轻轻触着,“还疼不疼?”
他似乎愣了愣,“早就不疼了。”
“眼睛呢?还流血吗?”
“都已经好了……”
“那就好,咳咳。”说着,她侧过身去躺在床上,尽量强忍着咳嗽。
风痕轩的眸色深深地暗了下去。
“晚衣,你还是再休息一会,让我下山一趟。”
刚站起身上,晚衣就马上如电般抓住他的手,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你别走好不好——”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她深吸下气,像下定决定般缓缓道,“明天,我们大家一起走。”
“一起?”
“对,离开这儿。”她绷直了身体,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想了很久,无忧宫已经是武林公敌,那么多人想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为何还要死守在这里?不如先出去避避风头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风痕轩困惑地垂下脸,或许在他心里从未有过要离开的念头。
“我知道山道上有许多机关迷障,但真有人硬闯,又撑得了多久?”
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痕轩,我知道你不怕那些人,可是……我却已经不想再看到……你和别人起冲突了……”晚衣咬着唇,拉着他雪白的衣袖,试图给予说服他的最后一击,“伤人,夺人性命,这样下去何时才是头?”
昨夜想了一个晚上,她发现一切原罪都在这里,在无忧宫本身,这要根本不是什么仙境,在这动人的桃红柳绿、庭台阁楼之下,却是漆黑的牢房与无数的尸骨……一想到这些,她就根本不想再在这多停一刻。
“晚衣,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爱操心。”风痕轩突然笑了,声音变得出奇温顺。
“我……”
“好吧,你想去哪?”
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晚衣呆呆地咳了一声,随即心头一喜,简直想扑上去抱着他蹦个几下!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不过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们就去杭州吧!我和十夜的老家在那,说不定还能打听出十夜的病因……”
“好的。”
“我们买一所房子,最好就在西湖边上……到时碧水泡茶,如画逗鸟……跟现在的日子也没有分别。”
“好。”
“而我们……等到风头过去再一起去游历江湖,遍迹天下!好不好?”
“好,只要你想,我都答应。”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百依百顺地点头,这让晚衣眉心的愁绪顿时一扫而光,她窝在他怀里雀跃不已地规划将来,晶亮的眸中闪着兴奋向往的神采。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他们开始“逃亡”了,因为是风痕轩的决定,所以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
临走前只有如画哭得稀里哗啦,其他人都面无表情。
晚衣对无忧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起码,目前的记忆里没有,所以她走得很干脆,即使这里的风景再美,她也没有留恋。
离开的过程真是出奇顺利,碧水放倒了几个躲在暗处监视他们的正派高手,他们的马车便这样大摇大摆地从官道上走了。
阳光无限好。
三驾高大又气派十足的马车在道路上行驶,车夫是几个仆人打扮的精瘦老人,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这慢悠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逃,倒更像富家子弟出门玩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浓重的“肥羊”气息,吸引大量前来打劫的土匪团伙,一路上倒了做了不少为民除害的好事。
几日之后,他们来到太湖边上一个叫长乐镇的繁荣古镇。
“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客栈……”
连续有几日都露宿野外,晚衣实在太想念软绵绵的床榻了。
听到她的疑问,无月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笑道:“晚衣姑娘不必担心,这长乐镇上不要说客栈、酒楼,还有一条花街,花街上有一个醉仙馆,那里的糕点师傅手艺是代代秘传,味道就是皇宫里的也比不上,三年前我曾来过一次,现在还念念不记。”
“啊,真的么?那可一定要去尝尝看了!”如画掩着嘴,笑逐颜开跟在他后头。
晚衣不由回头白他一眼,哼,让他念念不忘的可不是什么糕点吧?
再说,为什么他也会跟来!?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他轻易就把如画丫头彻底收买了,临行前本想把他丢到山脚下的,最后却敌不过如画的恳求,只能继续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同行。
在客栈投了宿,晚衣正打算找风痕轩陪她出去逛逛,如画已经抱着一盒子桂花糕向她跑来,“小姐,我跟无月先生一起买了新鲜点心回来,你尝尝吧!”
晚衣见盒子里的糕点晶莹剔透,香气诱人,忍不住就谗了,伸手就拿了一个往嘴里送。
如画被她的吃相逗笑了,“小姐,你慢点,还有很多呢!”
“我倒觉得,这正是晚衣姑娘可爱的地方。”无月也望着她笑,眉梢弯弯地,晶亮的眸子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诱惑。
饶是晚衣也不由觉得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虽然不喜欢无月,但仍不得不承认他不论举手足都是十分有魅力的男子……
“无月先生笑起来真好看。”如画一点也不知羞,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比醉仙馆的那些姑娘们都还要好看!”
“咳!咳咳咳……”晚衣差点被糕点给呛到,如画迅速递上一杯茶来,她接过狠狠灌下一口,抬头怒视无月,“你——你带如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晚衣姑娘误会了,醉仙楼虽然在花街,但绝对是正正经经的酒楼。”无月耸耸肩,一抹邪气十足的笑浮现唇角。
“哼。”
无月对她的态度并不介意,反而还笑道,“对了,今天正好是端午佳节,太湖上热闹极了,赛龙船、灯会、祭祀……晚衣姑娘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晚衣自然是有兴趣的。
只是,当她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时,无月那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令她有点不爽。
“那好那好,我还从没看过龙舟呢,一块去吧!”单纯的如画没能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笑呵呵找碧水去了。
“无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晚衣压低声音,这句话已问了无数遍,“你打算作戏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作戏,只是……不能说。”他依然是一脸坏笑,叫人分不清真伪,“没有骗你,我可以发誓。”
“你知道多少事?”或者是知晓一切,却事不关已地在一旁看戏?
“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无忧宫的。”他把玩着手里的青花瓷茶盏,飞斜入鬓的眉梢往上一挑,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那个笼子关不住你,你一定会飞出来,回到这海阔天空的红尘俗世。”
晚衣微微眯起眼来,面色凝重地盯着无月,讨厌他这样,讨厌他总是这样装腔作势,用自以为了解她一切的语气说话。
没有理由,就是觉得不舒服。
“就算无忧宫是个笼子,痕轩若坚持不肯离开,我留下陪他一世又有何妨?”
“……是么?”
“不管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都不要紧,我会自己把真相找出来。”说完,她转身笑对风痕轩,扬眉一道眉挑衅似的看一眼,回头就走,纤细的腰肢就如随风而去的柳枝。
无月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的笑容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果然是……”
已经晚了吗?
即使后悔,却谁也无法阻止……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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