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17.夜莲(1)

    屋外空气清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是夏天了却还是成日下雨,没完没了。
    雨不大,时有时无,但天总是不晴,只有灰色的云笼罩在头顶上,实在叫人提不起来劲。
    那天落水之后,晚衣也乖乖的不再到处跑,而是专心地看书学琴。
    “唉……”手支着脸,她已经叹了不知多少次气了。
    再怎么认真学,可是自己就是好像少了一根筋,怎么都学不好,到现在连一首曲子都弹不好,还有那一大堆医书诗文,她一看就头疼,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全部记下。
    可是,她已经努力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为什么还是没一点成果,是不是因为死过一次,还魂的确时候哪里错乱了呢?
    不觉又长长叹一声,她忍不住胡思乱地起来。
    在她又连叹了好几声之后,碧水为她端一来杯香气四溢的碧螺春,她走路很轻,动作也很轻,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静到几乎会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晚衣瞅着她,突然产生强烈的好奇。这丫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做的菜一流,泡的茶一流,连武功也是极好的,模样也漂亮,就是根本不说话,后来听说她竟比如画还要小一岁,把晚衣吓了好大一跳。
    以碧水的武功和智慧,这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为什么会死心蹋地跟着自己?
    “碧水,你能和我说说话吗?”她对碧水问道。
    碧水停下脚步,看着她,然后极细微地点了一下头,“好。”
    晚衣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来到无忧宫的?”
    碧水的表情一丝波纹都没有,轻声答道,“九年前。”
    “这么久了……”九年前,她才六岁啊……
    如画本来正站在外面给鸟儿喂食,一听到她们说话,顿时也笑着跑进来,“我就说小姐现在性子变了,跟我一样,哪里还静得下来看书?”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们。”晚衣不服气地辩解,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我跟碧水差不多吧,久得都快忘记啦。”她吐吐舌头,“以后家里太穷,就把我跟姐姐卖了,那时太小也不懂什么,跟着别人来了这里,只告诉我以后再也别想回家,一开始我是服侍公子的,从小姐来以了后才跟着小姐。”
    她笑得天真浪漫,似乎早已不把从前的事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只怕连家人的样子也忘了吧?
    “以前宫主还在的时候,规矩可多了,稍不留神就要被罚!”如画突然小脸一沉,“要是惹宫主不开心,就别想活命。”
    “既然这样,为什么四年前你们会留下来呢?”晚衣放下手里的书。
    “我才不走,我要留在小姐身边!”如画笑着,语气充满了怀念与向往,“宫主死后,虽然只剩我们几个,但其实一点也不冷清,那是公子过得快乐的一段时光,每个人都很快乐。”
    晚衣又望向碧水,“你呢?”
    碧水那又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为我报了仇,我不能走。”
    晚衣有些吃惊。
    “什么仇?”
    然而碧水的嘴像贝壳似的闭得紧紧地,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晚衣只好望向如画,如画却也一副茫然的样子。
    碧水仍然静静地站着,晚衣明白她不想说的事怎么问也没用的,于是只好暂时放弃了。
    屋外空气清新湿润,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地板上湿辘辘地,青草犹挂着露水,葡萄架上已经长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青葡萄,绿叶上坠着透亮的雨珠,别有一番动人的景致。
    晚衣跟碧水如画一起走在青石地板上,她已经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开始享受起这份悠闲来。
    然而,也不是没有一丝烦恼的,前不久有两个老仆人去山下采购,结果却被埋伏在外面的一些江湖人士打伤,要不是逃得快,又仗着山路上迷障障重重,恐怕连命都丢掉了。
    这几天风痕轩不在……想必也是下山去了。
    她知道,风痕轩养血蛊的事已经传遍江湖,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对他们虎视眈眈,无忧宫虽然销声匿迹四年,但如果风痕轩救活的人是宫主,必定又有无数血光之灾降临。
    不可思忆,外面闹得人心惶惶,这里还是如此宁静。
    如画更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大难将至,风痕轩也对此只字不提,只有晚衣觉得不安又无计可施,要是没有失忆了就好了,起码能帮着想些办法……
    “小姐,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如画打断她的思绪。
    她没有回答。
    瀑流。
    她站在海棠树底向断崖下面望去。
    心里狠狠一颤!那万丈银芒之下果然有十夜。
    如星的双眸眼下正紧紧闭着,他漂浮在水面,一头如墨青丝漾在水里,任由飞洒的狂流冲击着他的身体。
    他渐渐沉入水中。
    如画见了,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拉着晚衣想带她离开,仿佛十夜马上就会从水里跳出来把她掐死。
    晚衣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咬着唇静静站在那里,始终注视着水潭。
    还记得水底下的温度有多冰冷,流急的力量有多粗暴,简直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扯成几半!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脚都站酸了,水面才总算有了动静。
    十夜的身体从水中再次慢慢浮上来,就这样静静躺在水里,他恐怕只有一个人独处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像一个普通少年般望着天上,湿透的睫毛一动不动,缓缓伸出手来,伸向天空,似乎想抓到什么,最终却只在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嘲笑。
    “哗”的水声响起,他已面无表情上了岸边的草地。
    湿透的衣裳紧紧裹在他纤长的身体上,他的身躯挺就得像标竿一样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森森冷意。
    由于长时间泡在水底,嘴唇已冻得微微发紫,他浑身湿淋淋地站着,如弃在烈日中快要被融化的一座冰雕。
    有水珠从他的脸上滑下。
    也许只是水珠而已,晚衣却不由狠狠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是故意来此地确定的,但这时却觉得自己像是闯入别人的禁地偷窥了不该看到的事情一般,行迹可耻。
    这一个小小的动静已经让十夜发现了她们,晚衣想躲也来不及了。十夜冰冷的目光顿时有了实质一般向她投来,皮肤被刺得生疼,心脏在胸口里乱跳。
    她心虚地缩着脖子。
    十夜微微眯起双眸,墨黑的杀气在他双眸里慢慢拢聚,仿佛随时会射出带毒的箭来。
    晚衣想躲到碧水身后去,可是这又未免太窝囊了,于是勉强挺直了背脊僵直地站在那里,只是再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似乎久久停留在脸上,针扎似的难受。
    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往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晚衣长长松了口气,如画也直到这时才敢出声,“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十夜少年又要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我和小夜……以前真的感情深厚的姐弟么?”
    如画坚定点头,“小姐是十夜少年在这世上最最重视的人。”
    是吗?
    水珠一滴滴从十夜脸上滑下的画画在脑中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他躺在水中,向天空伸出手……想要触摸什么,想要抓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恼怒,悲伤,同情,恨意,轻蔑,都交织在那个少年的目光里。
    对他而言,自己已变成如此痛苦的存在了么?
    “小姐,你有什么心事吗?”如画忽然问。
    她回过神来,见她们都正盯着自己,不由苦笑,“那么明显吗?”
    如画点头,“小姐以前从不烦恼的,老是微笑着,而现在却常常叹气。”
    晚衣摇头,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烦恼?只是把心事都藏着罢了。其实她已经尽量隐藏,但竟然还是被如画这小丫头一眼看穿,实在有些没面子。
    “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的。”
    “怎么会呢?该不会是……你该不是想公子了吧?”如画取笑道,“前些日子看你们还像两个陌生人一样,结果这么快就分不开啦?”
    “你说什么啊?”她有些脸红。
    如画还是笑嘻嘻地,“小姐怎么变得这样容易害羞,连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是啊,现在的柳晚衣,除了模样,到底哪里像柳晚衣?”她心里隐隐有一点点酸涩。
    风痕轩嘴上不说,却心里一定还抱着希望她能回想起来。
    回到从前……
    突然发现这四个竟变得很是沉重。
    “小姐就是小姐,哪有什么像不像!”如画突然道。
    晚衣愣怔。
    如画大声道,“难道不是?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公子还是喜欢你,你也还是会喜欢公子!哪怕你变成一株花一棵草,公子喜欢的还是你,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晚衣一时被她逗得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蛋,“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肉麻。”
    “还不都是小姐自己说的,你说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哪管他是什么样子呢?”如画笑嘻嘻地躲藏在碧水身后,推着碧水的肩膀,“不信,你问碧水!”
    而碧水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神态,连眼睫毛也没动一下,晚衣顿时真拿她们没辙了。
    我就是我……
    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一句,如画的话像狂风似的吹开一直笼罩在她心上的阴云。
    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哪管他是什么样子呢?
    哪怕你变成一株花一棵草,他喜欢的还是你。
    ……
    这样豁达的话,都是她曾经说过的么?晚衣垂眸想着。会对自己感到自卑,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她开始嘲笑起自己来。
    然而,如画说得对,其实那些有什么重要,有什么好烦恼?书可以慢慢读,琴可以慢慢学,仪表端庄都可以一点一滴改变,过去现在,都不及以后重要。
    你还是喜欢你,你也还是喜欢他。
    好不容易从黄泉里逃出一条命,就更应该珍惜才对,整天用来自艾自怜也对不起风痕轩了。
    风痕轩……
    心里即使只开了一个小小缺口,接着再也无法抵抗,仿佛有数不尽道不明的柔情蜜意笼罩而来。
    她要主动把失去的全都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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