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絮白的花瓣落了一地,蒲公英在空气里漂浮着,被风卷向远处,穿越迷障雾海,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无忧宫的前门。
这座山上遍布迷宫,迷障重重,若是没人带路,绝计无法平安到达山顶。
晚衣本以为会有一大群人站在门外等候,然后风风光光将他们迎接进去,结果没想到竟然只有一个清瘦的老仆人。
老人目光锐利,身子精瘦,一对猿臂长可触膝,手背的皮肤隐隐泛着金色,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他向风痕轩跪下,一只嫩黄色的鸟儿停在臂上,“恭迎公子。”
风痕轩点点头,拉着晚衣的手往里头走。
晚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她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地方,高山流水,亭台楼阁,见之忘俗。
明知没什么用,她还是努力从记忆里拼命寻找着熟悉的感觉,努力辨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是陡劳半天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来到厢房内,被一个婢女伺候着沐浴更衣,她极不习惯,如同一个木偶娃娃般任其摆弄,内心惶惶不安。
过了半响,她实在受不了这沉闷,于是便抬头问那个看起来很娴静稳重的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碧水。”她说着,声音细微得让晚衣以为产生了幻觉。
她本还想向她打听一些事,可从头到尾碧水都始终静静站在她后面,连睫毛都没眨一下,这个气氛让她不得不作罢。
“小姐!”就在这时,仿佛是上天倾听到了她的心声,一个十五六岁宫装打扮,长着粉嘟嘟的圆脸的俏丽少女小跑进屋内。
晚衣倏地从窗旁站了起来,“你是?”
“小姐……小姐……真的不记得如画了吗?”少女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点委屈地看着她。
如画?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然后苦笑地发现记忆里还是空白一片。
如画的泪水顿时涮涮地流下,哭得像个泪人,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仍然从指缝中流出。
晚衣手足无措,“你别哭啊……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摇头,扑过去紧紧抱她,“小姐,我只是高兴……”
啊?晚衣显得更无措了,只能像根木头似的任她抱着。
“公子说你失去记忆了,谁也不记得了……”她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呃……”她只能点头,“是这样没错。”
如画放开她,用衣袖用力抹着泪水,眼睛都哭红了,“小姐,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突然消失不见,公子找你找得可辛苦了!”
“我……我也不晓得。”晚衣仍然苦笑。
如画终于松手,扁着小嘴道,“小姐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不然怎么会失忆呢?”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她做了个鬼脸,伸手捏了捏如画的脸蛋,觉得心头一阵温暖,方才那种不安的感觉一下子减轻不少。
如画顿时破泣为笑,歪着脑袋天真地说着,“看来小姐是真的失忆了,不然,从前的你才不会做鬼脸呢!”
晚衣拉着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事问你。”
她现在可是有一肚子的疑问,而且无忧宫这么大,她可以不习惯被关在屋子里。
如画连连头,笑得灿烂,“好!”
走出厢房之前,碧水沉默地拿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来,如画笑道,
“对了,还是碧水细心,前些天才下了雨,外头正冷着呢,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了。”
晚衣却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容易受寒。”
“小姐,你身子向来就弱,还是注意些吧,你一生病,公子又要担心了。”如画不同分说就把狐裘披在她身上。
直到这时,晚衣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丫头力气竟这么大!
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几乎都快让人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看看她和碧水,强忍住心里的一丝恐惧,微笑道,“我们快走吧。”
她们来到水池上的朱红长亭里,池水平静如镜,鱼儿悠闲地游过,晚衣四下张望,看到亭子里摆着一架精致的古琴。
“这把伏曦琴,以前是小姐最喜欢的!”如画指着琴说。
“真的?”她颇为惊讶,“我还会弹琴吗?”
“那是当然!小姐弹的琴可好听了,世上任何的声音一比,都会变得逊色。”
晚衣被赞美得很是汗颜,因为她完全不记得了。
早春的天气还带着寒气,她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她其实一点也不冷,对抗无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自己似乎练过一点功夫,哪有这样弱不禁风,被风吹一下就倒的。
但如画说得又不像有假,更是勾起了她的无限好奇。
“小姐,不如你试试弹琴如何?”如画突然道,“以前你最喜欢坐在这里弹琴了,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
晚衣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我试试。”
她有点紧张,于是深深呼吸之后,手指才慢慢抚上琴弦,一种微妙的、颤抖的触觉顿时从指尖传来,在如画充满期待的目光下,手指从弦上划过,一个微弱的音节飘散出来,她像吓了一跳似的收回手,又再次放下。
正准备继续,突然有一股力量将她的手从琴弦上扯开!
“别碰它!”
那是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声音。
梁衣抬起头,看到十夜盛满怒气的冰冷眼眸,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到一旁!
晚衣几乎跌倒,她本能一点足尖,身体突然从伏曦琴旁轻盈地飘了出去。
十夜神色中掠过一丝寒气,身影一晃,眨眼间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晚衣还未立稳,他修长的手指就已经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我从来不知道,姐姐竟然有这样一身轻功。”他冷冰地靠近她耳边吐字,“你到底是谁?”
“我……”晚衣正想说话,他的手指却突然缩紧,胸口的空气在一瞬间全部被抽走,简直不能呼吸!她挣扎着,用力想将他的手指移开,可是毫无作用。
真实的恐惧感顿时将她贯穿,她不敢相信,十夜眼中每一寸眸光里都透露着杀意,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为什么?她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被自己的弟弟杀死?
“少爷!你在干什么?!”如画早已经吓得连声惊叫,她想扑过来阻止,可才一靠近就被十夜闪电般拂中浑身六大要穴,软软地瘫倒下去。
“碧水,快救小姐……”
如画的身子被碧水接住了,碧水闻丝不动,用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一切。
晚衣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连视线都逐渐模糊了,只有十夜眼中的恨意是清晰的。
开玩笑吧,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她还不想死,怎么可以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为……什么?”她费尽力气才艰难地从唇中挤出一句。
她感到悲哀,为什么会这样?十夜不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么?为何他竟然会莫明地仇恨自己?
她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双手无力地从他的手上滑落。
咯,她垂下的手轻轻撞在琴身上。
那一刻,十夜的手指突然有些松开了。
“公子!”
随着如画的喊声,一个纯白的身影疾飞入亭中,犹如利箭穿入他们之间,十夜几乎在同时撤了手。
晚衣嘴唇煞白地倒入风痕轩的臂中,痛苦地咳着。
风吹皱了池水,泛开层层涟漪,枝头的鸟儿振翅膀逃走,每一寸空气都笼罩在风痕轩铺天盖地的愤怒里。
风痕轩冷冷地目视着十夜,“你疯了么?!”
十夜还以冷笑,“你难道不是一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目光在半空撞击,无声之中以死相博中,时光都仿佛停止。
如画早已吓得不敢出声,碧水仍然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够了!够了!”晚衣打破了这阵漫长的沉默,她用力推开风痕轩的手,转身冲出长亭,失控地跑着。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双眼被泪水湿润,脖子上浮起一圈明显的扼痕,正火辣辣地作疼。
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真的受够了这些莫明其妙的对待!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她就一直身陷在无边的迷雾里,这种感觉,让她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小丑,像个傻瓜!
“晚衣……”风痕轩追来。
“别过来!”晚衣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脚下是又厚又软的层层枯叶,她气恼地回头瞪他,“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不行吗?”
他止住脚步,担忧地望着她,“别再过去了,那里是……”
话还未说话,晚衣突然一脚踏空,枯叶散飞,她惊叫一声,身子直直向下坠去!
连感到害怕的时间都没有,风痕轩也已纵身跃下,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他就似一缕纯白颜色的风,无形地,眨眼已经追到她的身边。
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他带着她,轻轻坠落在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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