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4.红泪（3）

    晚衣点亮了烛火，风痕轩正闭目调息，苍白的脸上有一滴汗珠，过了片刻，他掌心已经停止流血，伤口也不再是那种吓人的紫黑色。
    “这点毒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只是你千万不要靠近我。”
    晚衣刚松一口气，风痕轩的左眼又开始流血了，朱红的泪水源源不断从眼睛里滚落，在清俊的脸上划下一道道红色的泪痕，触目惊心。
    “为什么会流血，到底怎么了？”
    她急慌了手脚，再也顾不得其他，而是着急地拉起袖子就想为他擦。然而，风痕轩却捂着眼睛别过脸去。
    “没关系的。”他低声说，“不过，这只眼睛以后恐怕不能用了。”
    晚衣听到自己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不能用……是瞎掉的意思吗？他竟然说得这样轻松！
    那么漂亮的眼睛……
    “他为什么要杀你？”
    无月并不想伤害她，却对风痕轩有着深深的杀意。
    “我不清楚。”风痕轩摇摇头，随即对她一笑，“不要担心，我早就习惯别人对我的怨恨了。”
    晚衣一阵哑然，就因为他是无忧宫的少主人，所以必须要习惯别人的怨恨么？
    外面的雨声，突然大了。
    雨滴落在屋顶，湿的青瓦上泛着冰冷的光泽，灯笼在高高的屋檐下摆动，色彩鲜艳的油纸伞面如鱼儿一般从街市游过。
    屋内烛火摇曳。
    晚衣正准备继续追问下去，风痕轩突然抬起头来。
    门在同时被人用力打开了，晚衣看到一个少年僵直地站在门外，用复杂而狂喜的神情看向她。
    “你是谁……”她吓了一跳。
    少年修长的四肢充满爆发力，黑如流瀑的发，猫一般敏锐美丽的眼瞳，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他过于消瘦，却偏偏恰好处。那样的气质，好似夜空里雪亮的一勾新月，夺目，又孤独。
    那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十……十夜？”她试探地叫着。
    风痕轩双瞳紧缩，但看她的神色，很快发现她并不是想起了什么。
    十夜的身体已经被雨淋得湿透，发丝上源源不断滴落着水珠，即使离得这样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透着冰冷的寒气。
    他动也不动站在门口，只是呆呆地看她。
    “十夜……”
    重逢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多，十夜突然变了脸色，冷冷看向风痕轩正在流血的眼睛。
    “她是谁？”
    那个瞬间，他眸中那天真的喜悦全部熄灭了，取而代之是一股深深的厌恶。
    “她是柳晚衣，是你姐姐。”风痕轩说。
    十夜没有再看晚衣一眼，而是沉默了数秒，以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你疯了！姐姐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她就在这。”风痕轩目光变得认真，“即使是你，我也不允许对晚衣无礼。”
    “难道说……”十夜神色一滞，露出一抹明显的惊讶，“你竟然真的……用了那个？”他回过头，视线像针似的扎在晚衣的身上，冷冷笑道，“然后呢？你不惜一切，就得到这么一个人偶？”
    晚衣愣了愣，她彻底听得懵了，即使明白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与自己有关，可却没有一句能够听懂。
    那个是什么？人偶又是指什么？
    她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前走，但前面是什么？她却根本看不清楚。
    “这件事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不要再提起了。”风痕轩向晚衣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平静地看着十夜，“有什么天谴都由我一人承担。”
    十夜沉默了，暗淡的烛光折射进他眼里，他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黯然。
    “你疯了……”他别过脸去，用手指着晚衣，那冷漠的态度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救活她，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转身离去，门板被用力合上，晚衣心惊胆战地站着，真奇怪，明明自己才是姐姐，结果却竟然有一点怕他？
    “不要在意。十夜从来跟你最亲近的，他都被你宠坏了。”风痕轩小声安慰道，“虽然他嘴上不说，看到你平安无事，他心里一定还是高兴的。”
    她垂下头，十夜推开门那一瞬间狂喜的眼神她还记得，可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抓住风痕轩胸前的衣襟，痛苦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
    “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了吗？”风痕轩静静回答。
    “刚才……”她松开手，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听到了？那是真的？”
    沉默之中，他艰难点头。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吗？”杀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会去杀人……
    “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风痕轩的神色间泄露出一丝疲惫与悲伤，“本来以为你会告诉我，可你却把一切都忘了。”
    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那时，她是怎样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无边黑暗里。
    还有，她那样恨着自己，最后险些被自己一掌打死。
    那时当她□□一声倒下，黑色斗蓬飞了出去，他看到她的脸之后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几乎崩溃。
    已经气若游丝的晚衣躺在他的怀里，眼里却燃着永远也不会灭的仇恨火焰。
    那总是倾诉着温柔与爱怜的双眼里，暴涨着舍不得将他生生凌迟的毒箭。
    无忧宫的人，都不得好死。风痕轩，我恨我不能杀了你。
    她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身体一点点冰冷，最后闭上眼，喃喃道：无月，我冷……
    那一日的大雪，在他的世界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不止，他木然地跪在地上，最后连眉梢都结了冰，仿佛一座雕塑。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们相识多年，他记忆中的柳晚衣是还那个在满庭□□中恬静浅笑的少女，陪过他读书习武，日起日落，陪他看高山含笑水流长，曾经的每一寸，都是美好的回忆。
    可她在一夜之间突然失踪，没有告诉任何人。又在两年之后突然出现，以仇人的身份向他挥剑。
    为何，她会变得判若两人，竟然如此恨他，一点爱怜，一点留恋都没有，一字字说着，我恨我不能杀了你。
    他不知道，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死，就算付出任何代价。
    风痕轩回想到这里，忽然轻轻笑了。
    曾经以自己的心早已麻木，只能像行尸走肉般独留在这世上，却在她张开眼睛醒来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我会弄清一切的……即使不惜一切代价。”低沉温柔的声音里有拗执的坚决，“相信我。”
    “风痕轩……”晚衣身体微颤。
    “相信我。”语气竟然带着一丝恳求。
    不管有什么天谴，不管有多可怕的真相，不论代价是什么。用手中的剑斩尽杀绝，任何人别再想把她抢走。
    “你到底……”晚衣如着魔一般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