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的袅袅药香,熟悉的背影,苍冰立在圣子轩的背后望了许久。他转身看见她,笑得明媚舒畅,“醒了?”
苍冰只是盯着那对笑意盈盈的黑瞳,恍惚了好久。
身畔缭绕的薄荷香味,宽阔有力的怀抱,耳际清晰的心跳声,一切宛如夜色降临,脆弱的不真实。只是,那是真的吗?
身上那个被人细心处理的伤口告诉她,是真的。
是他吗?苍冰的目光穿过圣子轩的融融笑意,落入男人深深的眼底。他的脸上唯有从容淡定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只是笑着递给她一碗药汤,无语地望着她,没有任何解释。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可是,为何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如此真实……
刚刚回到白泉社的狄摩太被圣子轩笑着拦住,男人的怀中抱着一个酒坛。酒坛空了一半的时候,圣子轩貌似随意地开口问:“狄摩太,你们此次下山做事很棘手吗?”
狄摩太和苍冰一起离开了十天。
仰首灌下一大口酒,狄摩太抹去口边的酒渍,道:“有老大在,从没有遇到过麻烦。”
“可是,苍冰似乎受伤了吧?”
“这个啊,老大还是第一次在做事的时候受伤,不过伤他的人不是什么高手,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子。老大也真是奇怪,看着那个小子拿着一把剑朝他冲去竟然根本不躲,也不还手,结果就被刺中。那个小子被我一刀劈了。我说给他请个医师验伤,他不要。男人嘛,受点伤不算什么。”
圣子轩微微一笑,接过狄摩太手中的酒坛,然而淡淡的忧伤滑过男人的眼底。
十二、三岁的少年?你这个傻瓜啊……
日升日落,圣子轩每天白日里照拂着柴木楚,夜里去却无崖为缪兰驱毒。虽然还是那么忙碌,只是心底却踏实了很多,因为,她回到了这座山上。有她在的世界,他才愿意驻足停留。只是,圣子轩发现,苍冰的目光总是在自己的身后不经意地滑过,然而如果自己故意将目光与她的目光碰触时,那道淡若清水的注视便会移开。
一日,两日。她没有问自己关于那夜任何的问题,他也沉默。
静静仰面躺在白松木卧榻上,他忽然想起自己来到八岳山的第一个夜。原来那首“花事了”,竟在自己的身上一语成谶。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他却凭直觉感到卧榻旁站了一个人。那种熟悉的感觉,是她。
他忍了许久,终于睁开双目,遇到那对明亮的眼眸。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他忽然挺身而起朝着她的脸孔吻去,他知道自己的吻会落空,果然,她像只猫一样灵巧地一跃避过。
“圣医师……知道我是女人了吧?”她犹豫着开口,声音很低。
苍冰第一次在圣子轩的脸孔上没有看到笑容,那个男人凝视着她,“不然,你要我吻一个男人吗?”
她盯着他,“你……何时……”他早在自己回山的那夜之前就知道了吧。
他站在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的脸孔,许久,低声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直视着她的灰瞳,“如果你要我装作不知道,我会继续欺骗自己,一直到,你愿意自己告诉我的时候。”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惶惑的慌乱,他对着她伸出手,看到她本能地退后一步。
他苦笑:“苍冰,我不会抱受伤的女人。”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牵你的手……”
便是这样执着你的手,什么也不想,可以有多久?
柴木楚的腿愈发好转了,圣子轩笑着开始给他削制一副拐杖,尽管谦人说不必他动手,他还是依旧每日耐心地用一把精致的匕首将那根木杖削的光滑而均称,锋利雪亮的刀刃可以映出男人漆黑的瞳,以及那沉积在眼底未名的落寞。
当雨墨将那柄套着牛皮外套的匕首交给他,告诉他说:“首座要我把这个送给圣医师。”他便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
他喝酒,和狄摩太痛快地在夕阳中赌酒豪饮。她喝药,他每日为她熬煮的汤药,那些药汤有着美丽的颜色,甜淡的香气,她从来不问。直到一个黄昏龙五豪闻到味道,好奇地询问圣子轩,那个男人笑得暧昧十分。
“那是滋虚补阴的药物,女人喝了可以日愈丰盈,至于男人喝了嘛……我就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了。”
他看着苍冰将刚刚饮下的汤药“噗”的一声喷出,几乎溅到对面的龙五豪身上。她盯着他,他笑得似乎分外开心。
龙五豪犹自傻乎乎地问:“既然不知道好不好,干吗还要苍冰喝?”
她看着他转了脸孔笑答:“你们两个还真好骗呢。”只是他视线移开的那个瞬间,她看到那对眼睛忽然失去了光泽。
尽管苍冰回到了八岳山,莲却破天荒来白泉社了数次,只不过,他找的,是圣子轩。看着那个男人一脸笑容随着莲离开,白泉社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双眼。梅索不动声色地告诉苍冰,她只是淡淡回答一声:“知道了。”梅索望了她很久,无语地转身。
终于一次,她在去踯躅岩的途中亲眼看见莲将圣子轩一把压制抵在树身上,莲一脸的阴郁,那对媚色横生的眼睛,恨不得将面前男人的笑容撕的粉碎。她不知道莲对着圣子轩说着什么,他的声音极低,只是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已经将这个男人愤怒的极点表达无疑。
然而她看到在圣子轩的脸孔上,依然是悠然自若的神情,那种表情,让苍冰迷惑不解,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男人,令他的面容始终温暖而自信,何时,才会是他惊慌的时候?
她沿着山路继续朝前走去,距离那两个男人愈来愈近,她看见圣子轩缓缓贴近莲的面孔,唇角的笑意明艳而诱惑。那个男人对着莲的面孔轻吹一口气,莲的脸上随即浮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她听见莲在大骂:“你这个阴险的小子,到底给我身上撒的什么东西?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圣子轩笑而不答,却转了脸孔定定望着走近的苍冰。
会救我吗?如果这个男人一怒之下要杀我,你,会救我吗?
然而,他看见她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眼前走过,目光,不曾停留片刻。
莲继续低吼,五指如爪,掐住圣子轩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刺破他的皮肤,然而这些已经不是圣子轩在意的事情,他望着那个远去的白色背影,笑了。他的笑容让莲一怔,竟然停了下来。莲看到圣子轩脸上的笑颜涂上了一种叫做哀伤的颜色。
原来……原来我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黄昏的八岳山,苍凉的笛音缭绕在踯躅岩的上空,令走向却无崖的圣子轩不由停下了脚步,朝着踯躅岩的方向望去。
一个衣饰考究的男人在一名侍从的带引下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男人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圣子轩,不留痕迹地朝着精舍的方向走去,只是那短短一瞥,却让圣子轩捕捉到男人衣衫上一个华丽繁复的纹章绣,那是,少傅圣黎末家府的标识!
圣子轩的手摸向腰际,只是那原本悬垂在身侧的玉玦已然不见,空留半截青色的丝悬。
男人等候在精舍的门外,将一张精美的请帖交给奉剑。他看着圣子轩走入了精舍,目光牢牢盯在男人的背上。圣子轩立在缪兰的身侧,那张请帖素雅异常,只有四行字:山水大观,三尺天地,独赏有憾,今夕候君。落款是圣黎末,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可携友同往”。
素闻圣黎末喜欢附庸风雅,收藏有不少前朝名家书画,只是那个男人忽然请自己赏画,却让缪兰颇为吃惊。满朝阁的人都想当然以为他是博雅的人,那么这个男人为何突然请自己过府?
缪兰的视线落在门外来客的身上,那个男人低着头等在那里,显得十分耐心。欲要回绝,想想又觉不妥,怎奈自己一向对书画不大有兴致,如果说错什么岂不贻笑大方。加之自己本就厌恶和朝堂上的同僚应酬寒暄,缪兰沉吟着,奉剑已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在一旁低声道:“爵爷,如果您一人闷,不如让圣医师配您一同去吧?帖子上不是说可以携友前往吗?”奉剑眼尖,早已看清请帖上的内容。
缪兰还未开口,圣子轩冷淡地说道:“不去。”
门外男人的耳力相当了得,但见他抬首望着屋内的圣子轩笑道:“这位先生可还记得小的?前日小的陪同少傅公子与先生在骊城的街上不期而遇,府上公子与先生因为小小的误会,结果贸然对先生动粗,我家公子好生后悔,特意要我见到先生后代为致歉。公子交代小的,务必请先生一同前来,先生如若不来,那小的只好厚着脸皮等在这里了。”
圣子轩盯着男人宽和的笑容,尽管他一口一个“小的”,但是圣子轩知道,能够陪在圣颂贤身边的人,在少傅府的地位一定不低。他的手指又摸向腰侧那半截丝悬,尽管那里已没有玉玦。在他只不过是一个习惯性的小小动作,却没有逃过来客犀利的瞳眸。
“被圣颂贤打了吗?怎么没听你提起?”缪兰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笑望着圣子轩,看到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他忽然心情大好,不容圣子轩拒绝,道:“和我一起去吧,难得少傅公子特意提到你。”
圣子轩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缪兰,视线落在门外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对着他笑,眼底滑过一道明晰的光,那,不是错觉。
少傅府颇是热闹,圣黎末邀约的不止缪兰一人,朝阁中有头脸的人物都卖他一个面子,来的王公大臣不少,只是博雅借口头痛,偏偏不来。
看见缪兰,一身华服的圣黎末笑着迎上,“静岚子爵。”他笑得分外灿烂,“难得子爵舍得离开八岳山,到黎末的陋舍赏个脸。”
缪兰对着圣黎末欠了欠身,笑:“少傅大人客气了,八岳山穷山僻野,怎能和少傅的豪宅相提并论。”
圣黎末一边和缪兰说笑,一边引着他往内走去,对缪兰身边的圣子轩竟是懒得扫上一眼。看着那两个男人远去,圣子轩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背影上。那是,圣黎末。
人流渐渐将两人分隔,圣子轩看着缪兰被一群人包围,自己立在一幅黛色烟雨图前,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男人黑色的瞳中,忽然间大雾密布。
这里,是他的家……终于,见到他了!
身后响起那个登山送贴男人的声音,“先生。”圣子轩转身看着他,男人躬身一礼,低声:“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家公子在画厅外等候多时了。”
圣子轩无语点头,随着他走出了大厅。他的身后,圣黎末的目光穿过层层围绕的人群,神情自若地为一群人炫耀着自己的收藏,看着那个八岳山的医师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随着那个男人走了许久,圣子轩停下了脚步,冷冷开口:“何必骗我?圣颂贤根本没有请我来。”
男人转身笑,“不错,圣医师!”男人的手掌张开,圣子轩那枚随身佩戴不离左右的白色玉玦应声从男人的手中滑落,在圣子轩的眼前徐徐晃动。“只是,你,真的是圣子轩吗?”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圣子轩的脑后伸出,一把捂在他的口鼻上。圣子轩怒睁着一对眼睛,看着自己的玉玦在暗夜中辉映着月光发出温暖的淡淡光泽,摇晃出重重叠影,眼皮越来越沉,他未来的及丝毫的挣扎,终于阖上了双眼。
圣子轩,被迷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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