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不如忘却》15.皇子

    九月初的骊城秋高气爽，清晨淡淡的阳光，温暖着释微微仰起的脸庞。
    “哥——”，伽若远远的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色彩斑斓的风车，一下蹦到释的面前，“哥，好不好看？”
    释充满慈爱的眼神落在伽若粉色晶莹的脸上，点点头。
    “猜猜看我哪里弄来的？”伽若的小脑袋凑过来，故作神秘。
    释笑了，“是修给你的吗？”
    伽若嘟起了嘴巴，“才不是呢！二哥他才不喜欢我玩这些东西，他老是教训我，说这些都是皇城外的下民们才碰的东西。可是，我偏偏就喜欢！”伽若举着风车轻盈地转了一圈。
    释看着妹妹开心的模样，心底溢满深深的怜惜。
    修，大概又和少傅圣黎末商谈一些机要吧，修那么聪明机谨，的确可以帮助父皇处理很多事情，而我呢？却连陪伽若玩耍的力气都没有。
    牵着伽若的手慢慢顺着洒满阳光的道路信步走下去，释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的伽若，那个喜欢做鬼脸的妹妹，常常挨修教训的妹妹，如今也慢慢长大了。
    “哥，你在想什么？”伽若问。
    释笑笑，回答：“想十年以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伽若很好奇，“那我会怎样啊？”
    释笑，不语。
    道路的尽头现出一幢小小的宫殿，皇城里所有的宫殿都有匾额，唯独这幢却没有任何标示，朴素的栏杆、殿柱、窗棂。
    伽若好奇地推开已经剥落漆色的门，一步迈了进去，“好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里呢，这么旧啊。”
    释随在伽若的身后走进这座无名的宫殿。宫殿好久没有人居住打扫的样子，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厚重的尘土味道，释忍不住咳了起来。
    “哥，你看！”伽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释走过去，顺着伽若的手，他看见了一副画。
    那副画应该已经年代久远了，绢纸彻底泛起一层黄色。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女童，从画纸上跃然而出。女人异常的清雅秀丽，纤眉如黛，灰瞳若水。只是，释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却是无限的愁绪哀伤。
    那股哀伤，从画纸上一丝一毫浸润了释的心底。恍惚中，依稀是那张脸孔，淡淡笑着出现在自己泪眼婆娑的视线中。
    “摔倒了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小小的释的头顶响起。然后，一只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头顶。
    他抽泣着说：“流血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那种久违的亲切，宛如母妃一样的感觉，让年幼的释感到无限的依赖。
    她轻轻用绢帕裹起他跌伤的膝盖，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乖，不哭。”
    释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女人的身旁无声地站着一个小小的女童。释第一次在皇城里见到除了伽若以外的女孩子，他忍不住满脸的惊讶。伽若充其量才是刚刚长大的婴孩，走路还经常跌倒，可是她站得笔直，就像一株被雨水清洗后青翠欲滴的竹。
    女童润洁的皮肤让释想到宫中珍贵的白瓷。她睁着一对烟灰色的瞳仁看着自己，安静极了。那对眸澄明清亮，映出释的身影。释向着她迈出一步，对着那对眼睛伸出手，他好想摸摸它，然而，释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看见一个少年出现在女童的身后，轻轻唤她。释看见那张安静的脸孔笑了，看见少年抱住女童，将她高高举起在空中。少年的表情，似乎擎起的是千年的珍宝。那一瞬间，释觉得阳光好刺眼。
    “哥，这个女人是谁啊？”伽若问。
    释犹豫起来，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是琅琊夫人。”释和伽若转身，看见了躬身垂首而立的居鲁士。
    “居总管，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啊？”伽若一把抓住居鲁士宽大的衣袖。
    居鲁士笑了，“那个时候，公主殿下才仅仅两岁，就是见过，也不会记得的。”老人望着画像，“琅琊夫人是肃懿国公唯一的侧妃，先皇病体不适时，曾经急召当时的皇长子，也就是肃懿国公回宫，所以那时琅琊夫人便跟随肃懿国公入宫，那次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进宫。这间无字殿就是当时琅琊夫人居住的地方。”
    释的目光落在女人身旁的女童身上，“这个小女孩是……”
    “她是琅琊夫人的独女。”
    释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说不出来。
    “皇长子殿下，公主殿下，这里寒冷且久无人气，我们还是离开吧。”居鲁士说。
    “好！”伽若一蹦一跳地先离开了宫殿，“居总管，你瞧我这个风车好不好看？”伽若把风车举到居鲁士面前。
    “十分鲜艳啊。”老人笑着夸奖。
    释走在伽若的身后，看着欢喜无限的妹妹。伽若，你就是我要守护的千年珍宝！
    释立在自己的清凉殿前，看着伽若炫耀她的风车，伽若要几个宫人一个举着一个，面风而立，十几个风车一起呼噜噜地转着，倒也不啻为一道风景。
    身后忽然有人抚掌大笑，“这个有趣，我也来！”
    释和伽若一起转身，看着平安王毓野伫立在日光里，神采奕奕。“季父！”伽若一声高喊扑到毓野的身上便不放手，毓野笑着摸摸她的头，“伽若长大了，季父只怕已经抱不动你了呢。”
    释静静地笑望着毓野，算起来，毓野也只不过大了他十一岁，却俨然一副长辈的姿态疼惜他们。
    毓野一条腿残，行路或站立虽有缺陷，然瑕不掩玉，他微笑的面容总是焕发着清明的光泽。他对着释笑，“蔚然侯今天宴请整个骊城的风流名士青年才俊，听闻他设宴最是别致有趣，昨日就送了请帖到我府上，我一个人去寂寞，释陪我去吧。”
    释还没有回答，伽若却抢着说道：“我也去，带我去！”
    毓野捏了捏伽若秀气的鼻子，“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子去什么？着急出阁了吗？放心，季父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否则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公主伽若。”
    伽若跺脚，一溜烟的跑了。释对着毓野笑，妹妹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知道害羞了。
    释换了轻便的软绫袍，淡淡的绯色为他的脸孔染上一抹酡红。毓野的车乘乃是特制，宽敞舒适，人可以躺在其中。释第一次这么随意出宫，他贴着厢壁，掀起窗帘的一角打量着繁华熙攘的街道，人流淙淙，摩肩接踵，比起寂静肃穆的皇城，方显生气勃勃。
    “喜欢吗？”毓野半倚着一个靠枕问。
    释回首对着毓野点头，苍白的面颊浮现一丝笑意，“释真羡慕季父，皇城之外，方能自由。”
    毓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萧索，“这种自由，不是任何人都喜欢的，譬如皇兄……”他吞了一口酒，不再多言。
    瀛帝在位的时候，将最小的女儿妘下嫁蔚然侯。看到毓野身旁含笑而立的释，蔚然侯急忙就要跪倒。
    释拦住，笑：“侯爷看起来大安呢，我姑母可好？”
    蔚然侯一把抱住释，转脸对着毓野道：“我就知道请了王爷定不会错，我可不是赚到了？”他又扫着释的脸孔，“近来殿下身体可好？前几日我偶然得了雪域冰原的稀世珍品赤血莲，正想着要进宫给殿下送去进补呢。”
    释温和微笑，便如枝头盈盈绽发的新蕊，“多谢姑父操心了。”
    蔚然侯的府邸享誉骊城，被人谓之琼台。此刻的琼台，少年端颜，笑语声声。释少年时也曾来过侯爵府，只是似今日这般热闹，他还是第一次见。毓野轻轻拍拍他的背，“这里不是皇城，就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开心吧。”
    毓野慢慢拖着一条残腿，走到一旁坐下，他酒量甚好，也每每用酒来镇痛。释看着一个海水般深蓝锦衣的男人朝着毓野走去，释长居深宫，不管是朝堂上的文武大臣，还是那些大臣家的世子千金，他认得的极少。那个男人感觉到释的目光，对着他遥遥一拜，开口：“臣，殿阁侍郎安以熏。”
    他认出了释！
    他就是安以熏？那个最年轻的殿阁侍郎。释虽然不上朝堂，然而朝堂上发生的事，他每一样都知道。朝堂权势两分，泾渭分明，然而这个人，始终对博雅和圣黎末平等相待，对谁都不多亲近一份，对谁也不多疏离一分。这个男人，善于观棋！
    蔚然侯体贴，他只派了一个年长心细的家仆跟着释，让他既可以放松游乐，又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安然无恙。释百无聊赖，不过周围的人皆不认识自己，他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免去了皇城中前呼后拥的拖沓。蔚然候喜欢结交风流雅士，他的府上从来就不缺年轻新鲜的脸孔。
    为了这次娱宴，蔚然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群戏法，在中庭内敲着奇怪的鼓点，十几个带了傩面的男子，穿着胡服，踏着战鼓，便宛如出征的战士，舞姿雄壮古朴。释在皇城中，从来看的都是女人轻罗漫袖，纤腰柔肢。第一次看到男人可以这般舞蹈，他不免觉得有趣。围观的人众多，华雅王朝从来讲究姿态曼妙，而阶下的那些舞者，大拙之中却更能震撼人的心灵，释看的胸中自有一股火焰在奔涌，叹自己身体不解心意，不然上阵杀敌，做护国的勇士，那么伽若就可以有一个太平的家了。
    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等孩童学步的姿态，也敢拿出来丢眼，怪不得小小戈赫亡了国。”那个声音清脆甜美，语气却冷厉突兀，便如那冬日里檐下的冰棱，透明美丽却寒冷刺骨。
    释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和修年纪相仿的少年，身量不高，在一群男人中显得矮小，可是他偏偏昂着头，傲气十足的模样，一对杏子般大的眼睛亮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周围人多面貌佳者，可是被他一比，都统统失了颜色。
    舞者中的一人目光透过面具望着那个少年，少年锦衣玉带，自持身份尊贵，依然高昂着头颅。舞者的声音透过面具，些些的闷，只是他一开口，众人不禁哗然，“姑娘着了男人的衣裳，可惜，还是不像。”
    那少年是个女人？释目瞪口呆。
    少女被人戳穿，也不着恼，她只是睨着那个面具，“戈赫臣服我华雅半载，可见奴性已经练到骨头里了，换了我，宁愿降了西戎，西戎乃是胡西霸主，统一胡西只是迟早的事情。”
    那个戴面具的舞者鼓掌大笑，“想不到一个华雅的女人，倒是替西戎考虑周全。西戎已经灭了虏姜，如果戎主哈朔里占据胡西大地，对华雅又有什么好处？”
    少女轻蔑地“哼”了一声，“西戎也只不过可以称霸胡西而已，若不然，怎么庾赞夫一个莽夫就可以挡得了西戎数次进袭。”
    那个舞者一把揭去面具，露出一张光华灿烂的脸孔，瞳眸云蒸霞蔚，面颊淡淡飘过蔷薇之色。释暗暗称奇，真是如花般的男人。
    他笑：“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庾赞夫背后有一个极高的谋士赫甲吗？听闻关西将军庾赞夫不久前满门屠血，那个赫甲却是不知所踪呢。”
    少女盯着那张脸一惊，脱口：“你是华雅人！”
    男人低首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胡服，又笑，皓齿如贝，“难道穿什么衣服就是什么人吗？姑娘穿了男人的衣衫，我是不是就该称呼你一声先生啊？”
    人群中有隐忍不住的，已先笑了起来，蔚然侯走下台阶去拉那个年轻人，“花公子，你说帮我觅得稀罕的戈赫舞者，怎么自己也混了进去？该罚！”
    释笑了，蔚然侯这样做，其实是在做和事佬，给两个人都一个台阶下。花公子？朝堂之上花姓之人只有一位，侍中令花泽苒，其子貌如鲜花，就是女人都叹为不及，他最喜芍药，就连平日的衣袍上，都用殷红的丝线纹了大朵的芍药团绣。那么这个男人，一定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芍药公子”花若坚了。
    花若坚转身对着那些依旧带着傩面的舞者鞠了一礼，道：“各位是若坚请来的，方才如果听到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就当洗洗耳朵。戈赫虽今臣服华雅，然天下早晚必为一家，胡西也好，华雅也罢，到天下太平的那一日，自当一起共舞！”
    释眼睛不由莹润，不错，那个男人说的，便和自己年幼时听伯父说的一样！
    舞者俱都沉默，许久，一个傩面摘下，面具的主人对着花若坚深深弯下了腰，“花公子见地，果然不比俗人。”那个男人眼眉纤细长长，有着似狐的一张脸孔。他缓缓而笑，则更像一只狐了。
    少女凝眸盯着花若坚，“你就是花若坚？一个男人长成你这般模样，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讥刺之意毫不留情，脸上是乖张的戾气，将那对美丽的杏目浸染的阴郁萎晦。
    花若坚眼眸坚定，双手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撕，露出了男子坚实的胸膛，“何来不幸？若坚生就男儿躯，若能为华雅洒上一腔热血，面貌何足惜？”
    释看见毓野轻轻对着自己颔首，释盯着花若坚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孔，好一个华雅的男儿！他还以毓野微笑。
    花……若坚吗？我记住你，便不会忘记。
    蔚然侯宴请的都是男子，但是他对于自己府中突然冒出一个假扮男人的少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释早已看出，蔚然侯其实暗底下很是谦让着那位少女，但见他前去用衣衫遮挡花若坚，而却没有半句责备少女的意思，释已然明了，那个少女的父亲，一定贵不可言。能够比侍中令花泽苒还要尊贵的男人，朝堂之上寥寥可数，但能够尊贵到连蔚然侯这样的驸马都要僻让三分的人，只有两个。宰辅博雅无妻无子，她的父亲，乃是少傅圣黎末！
    释在深宫之中，听得最多的，便是身边的宫人内侍偷偷议论着王公大臣家的趣事。他听得多了，即使没有见过那些传说中的主角，然而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如同绽开的画卷，呈现在释的眼前。便如同那个美丽的鲜花公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容貌已经被那些年轻的宫人神话，从一个少女迤逦的梦境，飘入另一个更加粉色的遐梦之中。
    释笑了，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少女应该是圣黎末的第二个孩子，有着“少傅女公子”美名的长女圣颂慈。释从修的口中知道，圣黎末最喜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听闻她自小性格倔强如同男子，十岁起便和少傅同车而坐，十二岁时破了府中发生的偷窃事件，机智的将一个企图栽赃陷害同伴的恶仆辨识了出来，十四岁通读了圣黎末书斋几乎所有的藏书，十五岁起，便开始辅佐少傅处理各种事情，望遍朝阁多少王公大臣，还真没有哪一家的女儿胜过她。最有趣的是她十六岁那年，箓明子爵托媒提亲，她张口便问，子爵的爵位凭何而来？建功？尚学？武不能御敌，文不能修政，子爵靠何来养妻？这样的男人，不嫁也罢。
    修说：“听闻箓明子爵羞辱的一个月不出府门。”
    释每次听修讲到颂慈的时候，便发现弟弟的那张脸孔，会笼上阳光般的暖意。
    圣颂慈瞟着花若坚，语气冷的奇怪，夹着几分诡异，“花公子，听说你和我哥哥打赌？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因为我哥哥……最喜欢耍花样了，到时候伤了你的脸孔，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花若坚笑意盈盈，“多谢圣二小姐美意！”口舌之辩，他从来不落下风。
    圣颂慈在一群人惊讶的目光中，昂首而去。
    释看着花若坚依旧戴起傩面，自在地起舞起来。
    修站在封野的身后，父亲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云州、辰州以及凉州的藩王上书，说想在来年的开元朔月入京参加皇族的祭祖大典。依我看他们其实是商量好了，藩王不可入京是祖制，虽说是同宗的手足，可是真正和父皇您骨肉至亲一母同胞的手足，只有已经故去的伯父一人，其他人心底盘算什么，我想父皇您也一定明白。所以，我自作主张，替父皇拟了一道旨意，着礼部以祭典之名慰赏各地的藩王，同时对明年初的祭祖大典一切从简，不可奢华。”
    “修，你做的很好。”封野转过身体，望着儿子。
    “另外……”修跪倒在封野的面前，“我听少傅提到，戈赫的可汗驼帖已经向您提亲，希望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
    封野点点头。
    “那么，我希望父皇能够原谅孩儿，皇兄尚无正妃，目前也只有两个侧妃，身为胞弟的我又怎么敢越礼于兄前？戈赫与西戎、虏姜三分胡西天下，如今西戎已经灭了虏姜，戈赫臣服于我华雅，如果结为姻盟，可以抗拒西戎吞并整个胡西大地，此乃好事，因此孩儿希望父皇修书给驼帖可汗，请将大漠公主作为正妃许配给皇兄吧！”
    封野扶起修，“好孩子，你总是这么体贴。不过释的身体不好，驼帖是知道的，因此他才请求将女儿嫁给你。”
    他在押宝吧，他或许想着我会把储君之位传给修吧。
    “父皇，皇兄是我华雅未来的储君，驼帖将女儿嫁给释，是他高攀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封野望着修。修，你真的这么想吗？
    离开父皇的寝宫，修决定去看看释。远远看见一个华服男人牵了一头白色的小鹿走来，修止住了脚步，躬身一礼，“宰辅，难得您今天的雅兴，进宫来瞧瞧父皇吗？”
    博雅欠身还礼，淡淡一笑，“殿下，难得你得闲，竟然像我这个闲人一样可以散步了。”
    他装作看不出修已经微微变色的脸孔，摸摸身旁的白鹿，“这只白鹿也算是个稀罕玩意吧，听说皇长子养的小马前几日忽然病死，想必他心里有些伤感，就送这个小家伙给皇长子殿下解闷吧。”
    修挤出一个笑容，“修代皇兄先谢谢宰辅。”
    两个人结伴一起来到释的寝殿。修已然回宫，正在和伽若说着自己在蔚然候府中看到的趣闻。伽若一边听，一边将那十几个风车要宫人插在释的寝殿前，“哥，晚上你寂寞的时候，听见风车的声音，你就可以睡着了。”
    释很少让自己的两个侧妃侍寝，他自己一个人独居习惯，却经常失眠。
    看见博雅，释连忙走下台阶，“不知宰辅怎么会有空来看我？释先谢谢您。伽若，过来向宰辅问安。”
    博雅望着那十几个转动的风车，眼角隐约的皱纹随着笑容一起抽动，“公主的收藏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臣府上的管家刚刚从湖东故居养病归来，应该带来不少湖东的风土物事，明日，我带几样精致的玩意给公主过目。”
    伽若喜笑颜开，“真的吗？谢谢宰辅！”她一眼看到白鹿，“哇，好可爱啊！”
    博雅对着释微微一欠身，“臣听说殿下珍爱的稚马不幸夭折，担心殿下会为此伤心，因此将臣府上圈养的白鹿带来，希望可以让殿下聊以慰籍。”
    修冷眼扫视着博雅，这个老家伙，难道真的是送一只白鹿这么简单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释还礼道：“多谢宰辅，这等小事，还要劳烦宰辅惦记费心，释过意不去，我怎么可以将宰辅您的爱物占为己有呢。”
    “哥，你收下嘛！它好可爱哦！”伽若忍不住开始抚摸小鹿了。
    释看着伽若的脸，笑着点点头。
    “如此，臣告退了。”博雅的眼睛望着白鹿亲热地嗅着伽若，慢慢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释看着白鹿和妹妹嬉戏。那只白鹿非常美丽，光滑的皮毛像雪一样。
    释忽然想起华雅帝史中记载的一段故事，一百多年前的华雅王朝有一位嗜养白鹿的皇子，他的名字就叫做雪。雪是最小的皇子，他的父皇非常宠爱他，但是由于相术师断言，雪是不祥之子，会动摇华雅王朝的根基，因此他的父皇立下长子为储君之后，将雪远远送出骊城。当雪再次出现在宫中的时候，他杀了自己的几位兄长，包括已经身为储君的长兄，登上了华雅王朝的帝座，自号雷帝。这便是华雅帝史上著名的白鹿之变。
    而这位雷帝，释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望着妹妹。
    伽若你知道吗？他就是和你一样喜欢白鹿的曾祖父啊。
    释的心底忽然“咯噔”一响。
    为什么当年身为皇长子的伯父是被急召入宫？为什么伯父一家不是居住在皇城内？最奇怪的是……
    释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在无字殿里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每年正阳节父皇都会带自己、修和伽若祭拜祖父母、母妃以及伯父一家人，自己在宗谱藏馆中见过伯父一家的画像，父皇还说画师画的非常神似。只是那画像上面，只有伯父、舒容正妃以及他们唯一的儿子。
    为什么没有琅琊夫人和那个女童？如果说仅仅因为琅琊夫人是侧妃的缘故，可是其他皇族成员家室画像中却都有他们的侧妃和庶出的子女。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座皇城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琅琊夫人和她的女儿？
    博雅踱步到那座熟悉的竹舍，封野已经等候在里。
    “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进宫来，否则，不是朝时，我的一举一动，圣黎末都会看在眼里。”
    封野沉默良久，开口：“朕想杀掉藩王。”
    博雅把玩着手中的珐琅胎九彩云龙杯，仿佛没有听到封野的话，“宫窑的东西，就是好精致啊。”
    “朕要，除掉藩王！”封野也放佛没有听到博雅的话，加重了语气。
    博雅抬起头，“废藩？你这次怎么不在乎你们皇家的祖制了？”他对封野竟不使用敬语和尊称，口气随意之极。
    封野盯着博雅，“不是废藩，朕只不过想要要杀掉几个人而已。”
    “我听说二皇子已经让礼部厚赏各个藩王，怎么，陛下舍不得了？修其实办的不错嘛，有圣黎末的点拨，可塑之才啊……”
    “朕要给朕的儿子留下一个稳固的王朝！”
    “呵呵，儿子啊……”博雅突然贴近封野，“你决定了？是哪一个儿子啊？”
    封野没有回答。
    “云州、辰州以及凉州的藩王，他们还真的以为翅膀变硬了呢，你想杀掉哪一个？”
    “三个都杀！”
    博雅微微一怔，封野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一下杀掉三个皇族，虽然说是旁系，但毕竟是同宗啊，你确定？”
    封野点了点头。
    博雅笑笑，“果然，不是血肉至亲的兄弟，还是儿子重要！”
    “男子不论是否成年，一律死，女人可以留下。”封野冷冷说道。
    博雅起身，脸上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如陛下所愿……”
    他走近封野，低低的声音在封野耳畔响起，“还是留意你的儿子们吧！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看牢我的儿子。”
    封野望着博雅转身笑着离去。
    走出竹舍，居鲁士等在小径的尽头。
    “最近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封野问道，“朕是说释和修。”
    居鲁士连忙躬身施礼，“回陛下，两位皇子殿下都很好，皇长子殿下最近气色看起来似乎颇好了一些，二皇子殿下近来常和礼部几位大人商讨来年的祭祖大典事宜，经常睡得很晚。老奴叮嘱过宫人，要她们多加照顾，其他没有什么了。啊，只是皇长子殿下养的一匹小马驹前几日突然暴毙而亡，殿下倒是伤感了两日。”
    封野心底一紧，暴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