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轩几乎一夜无眠,苍冰倚着墙,看着那个男人伏案灯烛旁,凝神思索,在纸上走笔如飞。她默默走到他身后,才发现原来他在拟方开药。苍冰看着那张长长的药单,她不懂医药一道,但是她看得出,那个男人每写下一个药名,用了十分的心意。
“对不起,你一定会觉得,我出尔反尔吧?”她低低开口。
圣子轩停下了笔,回首望着苍冰,“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我不乐意留下来,我知道,你不会勉强我的。”
苍冰望着神色逸气的圣子轩,缓缓道:“圣医师忘记了,我是杀人的剑,强迫人本来就是我最擅长的。”
他默然了,解下腰间的那枚玉玦,道:“我只信我看到的,那么细心将我丢失的东西收在身旁的人,细腻的心肠……不会伤我。”他凝望着她,缓缓叫出她的名字:“苍冰。”那个名字他听龙五豪念了一整天,此时,他第一次叫出口。
苍冰只是无声开门离去,片刻端了一壶热茶而归。当一杯冒着袅袅白雾的香茗推到圣子轩面前时,他抬起目光,看到那对灰瞳中晕开的感激。她还是只会说简单的两个字“多谢”,他报以淡然一笑,茶的味道,幽幽中自能暖心。
无意间抬起头时,他发现她倚着西窗下的墙已然睡去了。微微仰起的脸孔,在睡中也是那样的平静,静得如同石化的一尊像。只是那样的睡姿,他觉得,从未有过的累。
清晨苍冰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圣子轩趴在桌上伏案熟睡的身影。
雨墨推了门端了洁面水和手巾正要走入,苍冰只用一个手势,雨墨便默契地停在门外,他一眼看到伏案睡得香甜的圣子轩,小心翼翼地抬开脚步,慢慢走开。
苍冰低首望着那张被圣子轩压住一半的药单,长长几十种药名,偶尔还有笔迹涂改的痕迹,看得出,他一定是斟酌一番做了修改。苍冰缓缓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的身上,走出了房间。
冷冽的泉水扑在脸上,让人精神爽快。苍冰坐在白泉社一隅的石凳上,看着梅索坐在自己对面。
“似乎圣医师已经给柴总教司开好了药方。”
苍冰点头,给梅索斟了一杯茶。她对人最好的方式,便是亲自沏茶奉水。只是她这种关怀的方式,在很多人眼中,都被忽略而不曾察觉。因为她,安静的从来不说。
“首座对圣医师有什么打算吗?”梅索盯着苍冰。
苍冰看着面前这个资格远比自己老辣的男人,“梅先生想说什么?”
梅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指的,是子爵!”
苍冰的眼前飘过缪兰那意味深长的一抹笑容。
“子爵,已经见到圣医师了。”她垂目吹散漂浮在水面上的白雾,“梅先生放心,圣医师,不会有事的。”
梅索转开了头,缓缓道:“那就好。我只是提醒首座,请一定看好圣医师。这几年,爵爷一直不肯放过白泉社。自从……他死后,爵爷找了好几个借口,都是趁着首座外出不在山上时,处决了白泉社好几个平日里和首座亲近的兄弟。”
苍冰沉默,杯面的水雾聚集,让她看不清水面。
“圣医师是个好人,只那夜他肯为了首座重返白泉社,这份义,梅索便钦佩不已。虽然只有短短两三日,社里很多兄弟都和他熟稔了起来,昨日黄昏他和狄摩太赌酒,竟然胜了狄摩太。看不出一个羸弱单薄的医师,喝起酒来却那般豪爽。如果……他出了事,估计白泉社又会在八岳山上闹出事端。”梅索凝视着苍冰,“请首座为了白泉社,保护好这个人。”
苍冰抬起目光,望着梅索,说道:“好。”
她一向寡语少言,答应别人的事,能一个字说,绝不用两个字。但是她说出口的这个字,便是如山一般重的承诺。
停了一下,她说道:“一旦圣医师治好先生的腿,我会立刻送他下山,我不会让他死在这座山上的。”
梅索起身,对着苍冰欠了欠身,“那样,我就安心了。”
苍冰抬目望着他,“梅先生似乎很喜欢圣医师?”
梅索仰面望着八岳山高高无垠的天宇,幽幽开口:“不知为何,我从圣医师的身上,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圣医师和……清河首座好像啊……”
“砰”的一声,苍冰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热的茶水溅了她一手,瓷杯的碎片刺破她的手心。血,很快渗出,丝丝缕缕融入水中,化开粉红一片。
梅索目光中充满痛惜,声音低低:“首座……”
苍冰的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右手上,她看了好久,似乎不觉疼痛,然后慢慢将嵌在掌心中的碎瓷一片一片拔出,血涌得更快了。
梅索一声叹气,高声喊道:“雨墨!拿伤药来!”
苍冰依旧呆呆望着鲜血淋漓的手掌,直到一双有着修长指节的手握住了她。“怎么那么不小心?瓷杯不要盛太烫的滚水,易裂的。”圣子轩拿了湿润的手巾仔细擦拭着伤口。
苍冰望着圣子轩,男人的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在清晨的微风中尤为明显。
不,他们不像。那个男人,永远散发着百合的味道,挺立在八岳山崖,高傲无匹。
圣子轩打开那个熟悉的墨玉盒子,在苍冰的伤口上均匀抹上一层膏药,血立刻止住。苍冰满掌都是沁凉的薄荷香气,似乎连伤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圣子轩一边用白棉细细缠绕,一边笑,“风间露荷膏止血化瘀、疗伤生肌最佳,我加了雪莲、姜片、珍珠粉、乳香、蟾酥……还有薄荷,薄荷清凉,可以镇痛呢。”
他将白棉系上一个结,望着苍冰,深深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今后喝茶,手指……还是不要那么用力的好。”
苍冰抬目望着圣子轩,男人眼底的笑,似乎,一眼看穿自己。
用过早饭,苍冰同圣子轩走出白泉社。雪云石门外,梅索已然牵了两匹高大黝亮的乌骓等候多时。
苍冰对着圣子轩歉意地一点头,“圣医师抱歉,因为您不是南院府医馆的医师,所以,我不便带您去医馆的药库,我们去京都采买可好?”
圣子轩笑笑:“很好,我正好可以游览骊城一番,华雅京都盛名远扬,繁华鼎盛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相媲美的。”
苍冰一跃上马,身姿快捷无比,梅索早已习惯,圣子轩却是看得一愣。
苍冰坐在马背上,看着马下站立的圣子轩,“那么,圣医师请。”
圣子轩眨着眼,看看属于自己的那匹乌骓,一脸的难色。
“圣医师不会骑马吗?”苍冰问道,语气平平。
男人对着苍冰笑道:“骑是骑过,不过,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的乌骓几乎踏了我,现在看见乌骓马,我还是心有戚戚然。”
苍冰的目光投向清华山道的远处,开口:“那么,圣医师和我共骑一匹吧。”
圣子轩笑着道谢,对着苍冰伸出右手。苍冰靴尖钩住马蹬,侧身探臂,左手抓住圣子轩的手,竟然将他提了起来,男人目瞪口呆之际,已然稳稳坐在苍冰的身后。
梅索盯了一眼苍冰受伤的右手,叮嘱道:“首座,以后……请珍重自己。”
苍冰没有回答,却是一踹马蹬,乌骓风驰电掣冲下了清华山道。
南院府是华雅王朝专司暗杀的特殊机构,匹配的乌骓乃当世首屈一指的良驹,为保证乌骓的纯正血统,八岳山专门有一百个马夫负责乌骓的□□繁衍。
因为,只有最快的马,才可以配最快的剑!
圣子轩只觉耳旁山风呼啸,身侧的景物一闪而过。看得久了,他不由身体一晃,被苍冰反手一把扶住。疾风中,她的声音却清晰依旧,似乎根本不能被风吹散,“圣医师如不习惯,请闭上眼抓住我吧,否则你的眼睛几日内看物都会有重影。”
圣子轩犹豫一下,双手缓缓环过苍冰的腰,抱住了她。男人的眼底忽然涌上一层雾色,他闭上双眼,倚着苍冰的背,俯在她的肩头渐渐睡去。一路的颠簸,都不曾把他惊醒。
驻马停在骊城最大的药斋万草堂前,苍冰开口:“圣医师,我们到了。”
她唤了两次,圣子轩这才醒来,惭愧地笑笑,“抱歉,竟然睡着了。”
万草堂的药材乃是全城最齐全的,圣子轩张口便是三十多样药名,语速流畅不带一点停顿,抓药的药童眨着眼望着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苍冰只是将一张面额不菲的银卷放在柜面上,管事的师傅眼睛霎时雪亮,一把将少年药童推开,“教了你多少次,还是这样笨!”他对着苍冰眉开眼笑,道:“公子要什么药,我给您取。”
苍冰一指圣子轩,“听这位先生的吩咐。”
那个中年男人立刻转了脸对着圣子轩谄笑道:“小的但听先生吩咐。”
圣子轩扫了苍冰一眼,身旁的苍冰,精致的琉璃白长袍滚了银紫色的冰绡镶边,长长的素锦扎就的腰带垂着缕缕流苏,一支碧色莹润的笛斜插腰间,怎么看怎么一个翩翩佳公子。而自己,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棉衫。
他对着苍冰笑,唇角故意高高扬起,“果然,还是泉大人的话好使呢!”
苍冰知道他在捉弄自己,不以为意。
离了万草堂,圣子轩似乎意兴不错,沿着街道缓步走着,遇到喜欢的店铺便进去瞧瞧,只是他穿的寒酸,京都的人眼睛都长刀子,没钱的主自然不会搭理。他也不生气,依旧悠然自得。
苍冰看在眼中,扶了圣子轩上马,也不和男人解释,牵了马直接到了骊城最负盛名的锦绣坊。锦绣坊乃是骊城最大的衣坊,老板乃是一个女人,名木棉夫人,手底下养了一百多名绣娘,专给富户人家定制衣裳。图案精美,手工之巧,连朝阁不少的王公贵族都喜爱不已。
圣子轩坐在马上,愣愣地抬头看着锦绣坊气派的五层高阁,悬在二层的那张匾额,宽大的竟赛过一个人,“锦绣乾坤”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一个华服的中年美妇疾步走了出来,对着苍冰便是一礼,口气相当熟稔:“泉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木棉?”
苍冰很是客气地对着那个中年美妇欠了欠身,“木棉夫人别来无恙,您还是那样艳冠群芳,神采不减呢。”
圣子轩望着苍冰不由莞尔。原来这个迟钝如木头一样的人,却也是会说恭维话的。
苍冰淡淡扫了一眼马上的男人,“怎么,圣医师也想听吗?”她一眼看透男人眼底的笑意,对着他伸出一只手。
圣子轩笑着扶着苍冰的手下马,“不错,如果你夸我,我不介意。譬如风度翩翩之流,听着勉强也可入耳。”
他虽然拿她打趣,但是苍冰一路于细微处的体贴,圣子轩已然默默记在心底。
木棉夫人有着一对娇媚的凤目。女人的目光落在圣子轩的脸上,“这位先生说话风趣,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圣医师,是我请的客人。”苍冰对着木棉夫人又是一礼,“想请夫人为圣医师制几件衣裳。”
木棉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苍冰,红唇微启,眼底滑过一丝莫名的光,“多年来……木棉还是第一次见泉大人如此礼待一位先生……”
她一出门,便看见圣子轩高高坐在马上,而苍冰却甘愿为他牵马。
坊内锦缎高束,纱绸飘荡。木棉夫人引着圣子轩到了一件雅阁内,“请先生脱下外衫吧,木棉亲自为先生量身。”
圣子轩对着妇人躬身,“轩不敢劳烦夫人,请其他姐姐都可。”
木棉夫人粉面含笑,“圣先生是泉大人的贵客,自然就是木棉的贵客。”
圣子轩便不再客套,脱下了自己那件普通的棉衫。木棉夫人执了尺绳,慢慢度量着。
“夫人应该轻易不会为客人量身吧?轩真是有幸。”
木棉抬目望着男人的脸,幽幽道:“不错,因为值得木棉亲自侍奉的人不多,不过先生您……”她凝视着圣子轩良久,“木棉阅人无数,大富大贵之人也见过不少,似先生这般素不掩雅,神采顾盼间令木棉只觉四周黯然失色,这件小小的屋阁又怎能掩住先生的光华?”
她深深弯下了腰,对着圣子轩躬身一礼,“先生贵不可言!”
圣子轩哑然失笑,“夫人言重,我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医者而已,身无分文,外面那个人才是有钱的主。”
木棉开门,吩咐门外的一个绣娘:“去把那件墨金软绫取来。”
女子一愣,说道:“夫人,那件衣裳不是您给箓明子爵制的吗?”
木棉夫人瞟了女子一眼,“只怕子爵……是不配了。”
不多时,那个绣娘手托着一个藤盒走来。木棉夫人打开,取出一件黑色的长袍,双手抖开。长袍黑色纯正,辉映着圣子轩黝黑的瞳仁,润滑的绸缎自有一层蒙蒙的光泽,袍襟上,极品的金线修了团团大朵的龙爪菊,光艳璀璨,华贵逼人。
圣子轩只是淡淡笑笑,“夫人的手艺果然甚佳。”
木棉夫人帮着圣子轩着衣,亲手整理着衣袍上垂下的璎珞。那个绣娘眨巴着眼睛,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主人如此殷勤。
圣子轩那枚原本悬在棉衫腰际的玉玦被木棉托在手中,说道:“这块玉虽然莹润,不过寻常的玉坊中都常见,它配不上先生。”
圣子轩淡然一笑,“人人皆凡俗,配与不配,只在自己的心。”
木棉夫人怔然,低下了头,“先生已然通透,木棉愚钝了。”
圣子轩从她的手中接过玉玦,系在了腰带上,“这块玉,对轩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透过窗棂,可以看见屋外的苍冰安静地坐着喝茶,他缓缓开口问道:“夫人和苍冰,似乎很熟悉。”
木棉夫人一边平整着男人的衣袍,一边答道:“泉大人数年前第一次来木棉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长大了。”
圣子轩笑:“夫人的记性真好。”
“想要忘记泉大人,只怕很难。那时候的泉大人,便如今日的先生一样,都是由他人带到木棉这里,木棉现在还记得第一次为泉大人量身的情景。”妇人笑笑,眼底滑过一丝怜惜,“泉大人的衣衫,从里到外,都是木棉一人包办。”
她终于整理好圣子轩身上的衣衫,抬头望着他,“泉大人第一次是和一位先生结伴而来,再后来……那位先生亡故,泉大人便独来独往。是以木棉今日看见先生和泉大人在一起,颇为吃惊。他……从来不带任何人来我这里。”
圣子轩看见妇人的眼底涌出了淡淡的泪,他一怔,“夫人似乎对苍冰有种特殊的感情。”
木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苍冰身上,“可惜,泉大人不是我的孩子……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她不好意思地对着圣子轩欠身,“让先生见笑了,木棉只不过觉得先生面目可亲,是以话多了一些。”
圣子轩淡淡笑,“能听到夫人的肺腑之言,我很欢喜。”他推门而出。
看到那个达然闲闲光华满身对着自己微笑的男人,苍冰不由一怔,她起身对着圣子轩说道:“如果现在要我恭维圣医师,恐怕,我还是闭嘴最好。”
她对着木棉夫人躬身,“多谢夫人。”
木棉夫人的眼角已然扫到苍冰放在桌上的几张银卷,她淡淡笑道:“泉大人一直对我照拂有加,今日权当木棉一点心意。”
“夫人何需我照拂?夫人美誉,根本不需仰仗任何人。”
木棉夫人会心一笑,“五日后,圣先生其余的衣物自当备好。”
妇人亲自送苍冰和圣子轩走出锦绣坊,苍冰对着她欠了欠身,对着圣子轩一伸手,灰瞳中闪过一丝涟漪,“大人请上马吧。”
圣子轩唇角漾起一丝笑意,难道,这便算作你在捉弄我吗?
男人毫不客气,借着那只手的力量稳稳坐在马鞍上,对着马下的苍冰笑,“本大人是不是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苍冰微微颔首。
圣子轩拨转马头,竟然一路返回来时的那几间店铺。他此时衣饰华丽,走进那些店面的时候,不用说那些伙计,就连掌柜的都亲自奉茶款待,以为是哪一家的贵公子。苍冰看着圣子轩蹙起眉头,故意满面不悦捉弄着那些势利之人。
她的眼底,徐徐弥散开淡淡的氤氲,露出澄净的烟灰色瞳仁。
原来人即使长大了,其实,还是可以像他一样,偶尔自由自在一次吧……
捉弄许久,圣子轩只觉开心不已,这么闹腾一番,他倒是饿了。
他对着苍冰笑,爽意道:“大人想喝酒了,可不可以?”
苍冰只是对着他躬身,伸手扶他上马,牵着乌骓一路悠闲走去。街上的路人纷纷侧目不已,乌骓本就高大威猛,马上的圣子轩一身墨色华服,闲雅自若,而为他牵马的苍冰,一身白衣,美得只会让人忘了呼吸。马童已然明美如斯,人们只以为是哪一家的豪门公子秋日游街。
封仙酒斋的迎客先生看见圣子轩和苍冰,知道贵客临门,连忙引着登楼,挑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街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封仙酒斋果然名不虚传,不仅菜色上等,圣子轩更是深深喜爱酒斋独自秘酿的九酝浆,酒液色泽瑰丽,口味醇香,酒性温和。
他闭目细细品味着,笑:“只一道酒,便加了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这些东西一起酿造,这家的主人好用心。”
苍冰一愣,唤来一个堂倌,放了一个银锞,“麻烦请你们的掌柜。”
堂倌收了银锞,自然十分欢喜,忙不迭地去请掌柜。掌柜不知何事,匆忙赶到。
苍冰问:“酒里加了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吗?”
掌柜不由一呆,脱口道:“公子如何知道?”
苍冰看着圣子轩眼底笑意荡漾,唇角浮现一抹得意。看着他吃饭香甜,苍冰不由也多吃了一些。
“你似乎不饮酒?”圣子轩忽然对着苍冰问道。
“嗯。”
男人看了她好久,突然便住了嘴。
苍冰看着他一个人独自一杯杯下肚,淡淡开口:“小时候,爹爹每次喝完酒,伶仃大醉时,便会用棍子打我。”
圣子轩拿着酒杯的手凝固在唇边,他呆了好久,然后默默放下杯子。许久,他开口:“疼吗?”
苍冰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漠然道:“不记得了。爹爹不喜欢我,他从来不看我。只有饮酒之后,他才会看我,只不过……他的眼神中,只有厌恶之色。”
静。
圣子轩凝望着苍冰,沉默。好久,轻声道:“苍冰,对不起。”
苍冰的唇角毫无察觉地抽动,“没有关系,他再也不能打我了……”
男人问:“为什么?”
苍冰的视线飘出窗外,不知道落向何方,“因为,他已经死了。”
圣子轩的手轻微一抖,他盯着苍冰的脸孔,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澜不兴。
“你,恨他吗?”圣子轩的声音很低。
苍冰的灰瞳,宛如冻结的湖面,又如一潭死水,“如果……真的可以恨,我,根本就不该出生。”
圣子轩,无语了。
空气中弥散着压抑的沉默。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吵闹的喧哗,倒是把两个人之间已经凝固的气氛消融。圣子轩手扶窗台,探首俯视。
楼下不知从哪里涌出一群人,似乎中间围着两个女子,圣子轩霎时明白,叫声“不好”,也不和苍冰解释,便匆忙冲下楼去。苍冰一怔,起身立在窗旁俯视。
一群家奴打扮的人群簇拥着一个衣饰华美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调笑着逼近一个湖绿衫裙的女子。女子怀拥一张玄琴,隐忍着后退,只是她的身后也是一群家奴。绿裙的女子紧依着身旁紫衫的同伴,那个紫衫的姑娘倒是泼辣,对着无礼伸手的男人劈面就是一记耳光。
男人大怒,破口大骂之际,挥拳便朝着紫衫的姑娘打去,女子知道逃避不掉,绝望地闭上双眼。
只听一声“噗”的闷响,她睁开眼,才发现一个黑袍的男人挡在自己身前,那一拳,正中他的胸口。
年轻男人自持身份高贵,虽见圣子轩衣饰精美,仍是冷冷一笑,“知道我是谁?就敢挡我的拳!”
他身后的家奴中暴出高喊:“这是少傅家的公子!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好歹死活,赶快滚到一边!”
少傅公子?圣子轩扫视一圈,才注意到那些皂衣家奴各个身上有一个精美的纹章绣,那是皇子少傅圣黎末家府的标志。
圣子轩目光寒冷,打量着那个男人,“那么,你就是圣颂贤了?”他的唇角浮上一丝嘲笑,“原来少傅的儿子喜欢街头戏弄女人。”
“大胆!少傅公子的名讳你也敢叫!”圣颂贤身旁一个家奴大喝道。
圣颂贤瞟了一眼圣子轩,“你是谁家的公子?”
圣子轩冷冷回答:“无家!”
圣颂贤一扬眉,道:“无家吗?那便好!”他一挥手,“给我打死这个小子!”
圣子轩看着蜂拥而至的圣府家奴,手臂伸开,只是护着身后的两个女子,男人的唇角缓缓漾起一个笑容,慢悠悠开口:“那,就要看他同不同意了。”
圣颂贤顺着圣子轩的视线回身望去,不由瞬间呆若木鸡。他看见一个白衣的男人,立在秋日的暖风中,衣角翩然,美得没有一丝尘气。淡淡的目光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落在自己的脸上,圣颂贤只觉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圣子轩身后湖绿罗裙的女子不由一声出口:“苍——冰——!”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