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指缝,趴在窗棂上的未央仰面望着悬在柳树枝头的满月,今儿是八月十五呢。柳枝绰约,斑斑驳驳的影子洒满整条听风细雨巷。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只有浓浓的胭脂香粉味道,充斥着这条粉色暧昧的街道。
不知何处的曲声飘来,咿咿呀呀,“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声音甜糯极了。
入秋了……
未央伸出手去接空中飘落的柳叶,却没有接到。落叶打着旋儿慢慢飘远。未央回头,目光落在屋角的一尊纱屏上。纱屏高若一人,暗褐色的檀香木屏架镶了月白色的纱障。纱的一角,洒落点点淡黄色的桂花。桂枝下,一个少女纤细的身影,仰首望着白色的满月。纱屏的左下角,靛青色的丝绢了两行小篆,“玉阶桂影秋绰约,碧纱帐里梦魂香”。
此时,一支玉笛悬在纱屏上。未央的眼光,幽幽地凝视着这支笛。
通常的笛长不过三尺,这支笛却颀长四尺。碧色莹莹,冰凉润滑。一枚精细小巧的银雕嵌在笛的一端,那是一只白骨之手,森森突起的骨节栩栩如生,牢牢贴附着笛,如同长在一起一般。银雕已经很有年头了,被摸索的异常光滑。剔透的笛身中隐隐闪过一丝奇异的银光。
未央从窗棂上直起身子,走到西面墙边的青铜熏兽前,从旁边的八角玳瑁镶边的红木漆盒中拣了一块绿色的薄荷香,丢进熏兽的口中,拿起铜匙拨了两拨。
纱屏后久久没有响起水声了,她知道,他一定再次在浸浴的时候睡着了。他一直保持着那样的习惯,从认识她以来,从未改变。那样其实很容易受凉,未央不知道是应该开口叫醒他,还是走过去查看。但是她知道,她绝对不可以越过那道纱屏。
尽管,她很想。
正在思量着,纱屏后响起衣衫婆娑声,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一丝明媚的笑颜绽开在未央的脸孔上,她迎了上去,“水温可好?你今天洗了好久呢。”
男人没有出声,发梢的水滴很快润湿了肩头的衣衫。
轻轻牵住男人的衣袖,未央拉着他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抖开一方干净雪白的手巾,她轻轻地将手巾拢到男人的头顶发际,小心擦拭着男人湿湿的黑发。
低头埋首凑近男人的头发嗅了一下,未央轻轻笑道:“好香。”
男人只是坐在红锦绣凳上,一动不动,目光淡然如水盯着梳妆台上那盏精致的铜镜,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对雾霭烟灰色的瞳仁。
未央盯着镜中那对灰色的眼睛,澄净的目光清澈透明,安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如清凉的泉水,淙淙滑过山涧布满水草的石。
男人韶华之龄,极其年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庞的线条明晰而柔和,一张脸孔精致十分,不带一丝生气,宛如传世的白瓷,润滑透明却又触手冰凉。
“苍冰。”未央轻声叫男人的名字,“今天的浴水,我专门让念荷加了早晨摘的新发的桂子花瓣煮的,你喜欢吗?”
“嗯。”苍冰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擦干了头发,未央拿起角梳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说道:“桂子水对头发顶好的,可惜,过些日子,就没有新鲜桂花了。”
“哦。”这次应了一声,却仍是一个字。
未央从梳妆匣中挑选了一根银色的绸带,想了想又摇摇头,换了一根浅碧色的水洗丝绦,尖尖的手指拢了拢男人两鬓的发丝,轻轻束住,说道:“好了。”
苍冰站了起来,未央已然取了那件镶银丝罩纱的琉璃白外衫,双手抖开,替他披在身上,束好宽大的腰带,末了又细心地将散着流苏的腰带末端系成一个平安结。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从衣衫上弥散开,闻之令人齿颊沁凉。
轻轻抚去男人肩头的衣折,未央说:“还是你一贯喜欢的薄荷味道,熏了半个时辰。”
她忽然“啊呀”叫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去,攥着苍冰的衣角说道:“这里的金线断了一根。”
白衫的一角,一个精致的乌金纹绣,那是一个字,泉!一根乌金丝线从中间断开,刹是明显。
苍冰淡淡道:“不碍事。”
“那可不行!被别人看见了,不会笑你,却只会笑话我芊芊小舍的未央女红不好。”说着,未央打开针线绣囊,挑了一根黑色丝线,比了比颜色,引了针,蹲下身仔细补着。“我这里没有乌金线,京都里只有宝来阁才有这种上等的货色,改明差念荷去买了来,我再给你重新补上。”
苍冰垂目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未央,轻声道:“多谢。”
未央伏面衣衫上,朱唇咬断丝线,立起身望着苍冰笑道:“傻瓜,谁要你谢?如果真要谢我,那就陪我一起吃桂花糕!”
苍冰依旧淡的不能再淡的语气,“好,明天我去买桂花糕,交给念荷。”
“谁要你买?我是要你陪我吃!我自己不会买么?”未央站在纱屏旁,有点赌气地说。伸手欲取那支笛,却还是缩了回来。
她不可以碰那支笛。因为,他不允。
她只触过一次那支笛,只有那一次。那支笛压在她的颈上,几乎要了她的命。那种从笛身内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透过肌肤直渗入骨的感觉,未央现在还忘不了。
苍冰的手指滑过笛身,将笛插入腰带里,唇中淡然吐出两个字,“不要。”
未央凝望着苍冰灰色的瞳仁,一丝苦笑,轻轻叹道:“我知道你忙。只是,你可以有时间去买桂花糕,却不愿意陪我一起吃糕。你,还真是个怪弟弟。”
未央比苍冰年长两岁,每当她生气的时候,便会叫他弟弟。
“哦。”苍冰依然一个字回答道。
未央望着那张精致的面孔,永远是一副不怒不喜的表情。这个只在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才来看望自己的男人,即使近在自己身旁,却依然感觉遥不可及。
苍冰朝屋门走去。
“苍冰!”未央喊道。
苍冰回身,望着她。
未央挤出一个笑容,“下次你来看我,桂花都应该过了花期。”
“是。”苍冰应了一声,拉开了房门。
未央继续说道:“本来还想,今夜是月夕节,求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苍冰的左脚踏出屋外。
未央的声音继续在身后响着,“今夜,骊城应该是处处桂子飘香。”
苍冰的右脚也迈出门外。
“听说,太仆寺卿康大人府上桂花最多最好看,他们家墙外,应该最香吧。听念荷说,康大人府里植栽有稀少的硃砂桂,花香动京城。那,应该是桂花中的极品吧。”女子怅然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苍冰停了下来,忽然转身,淡淡问道:“你想要看那种桂花是么?”
未央垂首,轻轻点头,说道:“想。只是我一个花魁,又怎么能去的了那种大人的府宅,赏什么桂花。莫非,”未央忽然想到什么,抬头惊喜地问,“你认识那个康大人吗?”
犹豫了一下,苍冰还是缓缓点了头,“我去求他,他应该会答应吧。”
未央脸上再次绽放灿烂的笑容,依门歪首,望着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苍冰,白色的背影凝固在剪水双瞳的深处。
夜的街道,穿行在路人当中,苍冰走得很慢,耳畔不时飘过擦肩而过路人的欢声笑语,暖风里的那股香甜,让这个夜变得十分蛊惑暧昧。
月夕,心中默念着,苍冰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轮满月。白色的月轮,竟然薄的有些透明一般,像极了记忆中某个女人的眼泪。
那个女人,薄泪笑颜,终于干涸。
妈,你还记得我吗?
一动不动地仰首眺月,苍冰忽然缓缓开口问道:“铁凇阳大人,请问,骊城中哪一家的桂花糕最可口?”而他的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片刻的寂静,然后被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划破,“卉园丰。”
“多谢。”淡淡道谢,苍冰转身,看着一个铁塔一般壮硕的大汉,如天将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皮肤黝黑的铁凇阳人如其名,只有一对眼睛在夜幕中闪着光。看着面前这个沐浴在月光中的白衣男人闲然淡定地望着自己,自己从他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铁凇阳一声轻叹:“宁赴黄泉路,不作白泉鬼。白泉首座,这句话你应当知道吧?我曾经多少次庆幸,自己不用面对你。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天。”
苍冰看着他,淡淡道:“不,你可以躲过。”
铁凇阳唇角一丝苦笑,“各侍其主,你我都是卒子,今晚只好得罪白泉本尊了。”
苍冰依然面无表情,轻轻说道:“铁凇阳,都城卫……”白衣男人抬靴,继续朝前走去,“铁大人,你不是我今晚的目标。”
“那么,白泉首座走好。”铁凇阳说道。
话音未落,街巷两边的屋顶上霎时出现几十名持剑的黑衣人,剑锋反射着月光,清冷刺目,星光落雨般,一起兜头向着街道中间的苍冰劈下。
苍冰的目光波澜不兴,烟色茫茫,看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剑刃刀锋,照亮夜色笼罩的街道。他的手缓缓摸向腰侧的那支笛,手指轻轻触到那枚银雕。男人的身体周围,忽然炫过一道银色的弧光,白色的光芒中竟然游动着一丝魅红,赤血淋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银光中蜿蜒滋长。
苍冰被那群黑衣的都城卫团团围住,无处可逃!那道光,耀眼的无与伦比,辉映着他冷漠无比的灰色瞳仁。
银光一瞬间消失,没有人看得清它去了哪里,苍冰的手,只是又缓缓放回到自己的腰际。
香甜的夜风吹过,“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都城卫砰然倒地,苍冰的眼角扫都不扫一眼,他依旧安静地站立,头顶上的那轮满月,似乎又升高了一些。
又是砰然一声,第二个都城卫紧随而倒,“砰砰”声接二连三响起,二十声闷响过后,街心站立的,此时却只剩那站在最中央的人。白色的衣角被风卷起,乌金勾勒的纹绣在月轮的照耀下炫过一道哑光,沉淀在铁凇阳的眼底。
苍冰开口:“铁大人,请问,去卉园丰应该右拐吗?”。
“不,左拐。”铁凇阳低沉的声音响起。
“多谢。”苍冰轻声道谢,跨过地上横倒着的黑衣人,缓步朝街道左角走去,白色的身影转过街角,消失。
铁凇阳望着那个消失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轻道一声“多谢”。
不管是自己,还是那些倒在地上的都城卫,他放过他们了。
他真的要多谢他,因为他知道,那个人的剑下,从来没有活过一个人。
因为,他是白泉。他的剑,名,碎魂!
月朗中天,清光无限,夜风中的桂香,浓的化不开。朱红色的寿灯把康宅门前照得通亮,只是那大大的寿字,此时却显得分外刺目。
康语崇站在龙五豪的面前,张开双臂,“请你,杀了我。”
与其被那些男人如荒原狩猎的猛兽躬身藐视自己的猎物一般折磨,不如,我先以身饲虎吧。
龙五豪一愣,眨了眨眼。
商夏生惊呆了,他急忙喊道:“康大人说的什么话,有少傅大人的命令在,他们胆敢造次!”
康语崇身后的那些宾客,胆小的已然溜之大吉,胆大的只觉的这种场面难得一见,竟是不怕死躲在后面看热闹。
胆敢吗?康语崇回首扫了一眼商夏生,这个莽夫还真是个糊涂虫。他们的身后是那个位及权势顶峰的男人博雅,还有什么是那个男人不敢的?
龙五豪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忽然恭敬起来,对着康语崇一欠身,“龙五豪刚才冒犯康大人了。”他五指用力,那个黑色的灵牌在他的手中应声粉碎。
南院府杀手,敬佩的反而是不怕死的人。
梅索开口:“康大人,我们三人的事已经做完了,大人现在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拦着您。”
康语崇诧异地瞪大眼睛,这……就完了?
康语崇的心思被商夏生道破,“他们今夜的任务,只不过是来清路的。”
康语崇不解,“何意?”
都城卫和南院府交恶数载,商夏生对于那群自负骄傲的男人早已了然于胸。他拍拍康语崇的肩膀,对着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康大人随我回去吧,夏生保你无事。”
康语崇宛如傀儡被商夏生牵着衣袖返回康府,没有散去的宾客不由也随着他们一起退回。康佑平急忙命人锁了府门。
重新回到赏桂甬道,康语崇发现,商夏生的脸孔竟然面带轻松之色,他越看越是糊涂。众人都望着商夏生。
“南院府的规矩,负责送行的杀手和清路的杀手,是不会相互越俎代庖的。清路的只负责扫清障碍,便如门外的那三个人。而送行的杀手,才是负责动手的。看来缪兰很看得起康大人和我们都城卫,今夜负责送行的杀手,正是南院府白泉社首座本人。关于白泉的那句传言尘嚣其上,只不过,今夜,白泉是来不了了。”
康语崇并没有多少欣喜。那句“宁赴黄泉路,不做白泉鬼”,他早已耳熟能详。一年多前骆侍郎一家满门一夜血洗无一存活,下手的,便是一个叫做白泉的人。而那个人,当时还只是个少年。
如果今夜为我送行的人是他,那么,他一定会来!
商夏生似乎很吃惊,他看着康语崇听到自己的话竟然一点也不高兴,“康大人还在担心吗?少傅大人早已知晓南院府会在月夕之夜对康大人不敬,因此早做安排,都城卫岂可让南院府耻笑?”
“白泉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个月的十五,都会去听风细雨巷芊芊小舍的花魁未央那里探望。今晚正是八月十五,都护使铁凇阳带了二十个都城卫的好手,早等在白泉离开芊芊小舍的路上了。除此之外,我的兄弟元哲和白锦另带了十几个都城卫隐在御晓长街,那是通往康大人府上的必经之路。”
“门外的三个白泉社杀手,只以为我们都城卫仅派了三十个人守在康大人府上,却不知我们另派了人伏击白泉。少傅大人为了保护康大人,下了必胜的决心,而我们都城卫,更不能丢这个脸。这么晚了也不见那个鬼影,看来铁凇阳或者元哲他们是得手了。”
商夏生一口气说完,脸上不由满是得意之色。他暗自咬了咬牙,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谁给他!
康语崇宛如木雕泥塑,只是呆呆坐在椅上。康佑平取了一件挡风的大氅轻声对他说:“大人,起风了。”说着要给康语崇披在身上。
康语崇伸手拦住他,冷漠的眼神盯着康佑平,缓缓道:“不敢……劳动你。”
那个眼神,只有康佑平可以看到。
康佑平欠了欠身,把衣服顺手搭在康语崇的椅背上,无语地立在一旁。
商夏生忽然兴致好起来,或许,是因为……自己终于赢了那个男人吧。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宾客们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这一次,他们亲历南院府与都城卫的较量,或者说,是那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似乎,一切胜负已定。
看着脸色阴郁的康语崇,商夏生不悦,他也不理睬他,拿起酒壶一路给身边的客人斟去,大声笑道:“如果白泉本尊在夏生的面前,我定要和他喝一杯!”
商夏生身前的那个白衣客人拿起杯子,转了头递到他的面前,淡淡道:“多谢。只是,商大人,我不饮酒,我只喝茶。”
“好说好说。”商夏生笑着放下酒壶,拿起茶壶,痛快地给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杯子斟茶,打趣道:“男人不喝酒喝茶,您这不是不给我面……”
商夏生后面的话堵在喉头再也吐不出,他已然目瞪口呆。顺着拿杯子的手望去,一对灰瞳漠然地盯着自己。
“白……白泉!”他失声叫道。
白泉二字出口,人们的目光都聚在那个白衣客人身上,空气,死一般的寂静。茶水注满杯盏,缓缓溢出,滑过苍冰的手指,溅落的嘀哒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房。
苍冰望着一脸愕然的商夏生开口:“商大人,茶满了。”
康语崇已经出离惊奇了,眼见得刚刚那个位子上坐的还是一个锦衣的督使,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抱歉。”仿佛猜到康语崇想的什么,苍冰抬起眼睛望着康语崇,语气随意之极,“得罪康大人的贵客了。我很想坐在这里,所以,只好请您的客人让个位子给我。”
他随手指指甬道外一株桂树。众人随着苍冰的手指望去,几丈开外的桂树下,那个督使早已摔晕了过去。
康语崇望着苍冰的脸孔,不由呆住。那张脸孔宛如玉石浮雕,每一笔都是鬼斧神工,完美的精致无暇,只是,他最大的致命伤却也是过于完美,美得没有一丝生气,淡漠的表情下,那副身躯没有自己的魂。
康语崇身旁的康佑平目瞪口呆盯着苍冰,当他感觉到一道余光从那对眼睛扫到自己脸上时,康佑平急忙低下了头。
人群中响起低低纷扰的议论声声,苍冰的目光只徐徐扫视一圈,那些议论声立时嘎然停止。
苍冰举起手中的茶杯看着康语崇,“今日是康大人的寿诞,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康语崇呆呆望着苍冰,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什么。
苍冰丝毫不在意康语崇到底有没有喝酒,低首喝尽了杯中的茶水。然后,将一盒桂花糕推到康语崇的面前,“康大人寿诞,小小薄仪,望勿鄙夷。今夜月夕,当吃桂花糕的。”
“会不会有毒?”宾客中不知谁小声说道。
“梅先生,五豪,狄摩太,”苍冰看也不看,打开盛装桂花糕的竹盒,淡淡说道,“来陪康大人一起吃块桂花糕吧。”
众人好奇不已,那三人不是还在府外吗?
然而,人影一闪,龙五豪三人已然矗立在桌旁,各自默默拿起一块淡黄色的糕放入口中,然后又静静退到苍冰的身后。
苍冰也取了一块桂花糕,左手对康语崇做个请的手势,“月夕节吃桂花糕才比较应景。都城卫的铁凇阳大人告诉我,卉园丰的桂花糕最好。所以,康大人一定要尝尝。”
在苍冰的目光下,康语崇的手不由自主向装着桂花糕的竹盒伸去。
商夏生恨的咬牙,“白泉,你对铁凇阳做了什么?”
苍冰的眼角瞟了一眼商夏生,“商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问问铁凇阳哪一家的桂花糕可口而已。商大人若不嫌弃,要不要也一起品尝?”
“那么,元哲和白锦他们……”
“元大人真客气,送了一根拇指给我,我把它还给白锦大人了。可惜,元大人今后必须学会左手用剑了。”
苍冰的语气淡然之极,然而听的人却已然心惊。
看着商夏生脸颊抽动的伤疤,苍冰淡淡道:“商大人的伤看来好了不少。”
商夏生的佩剑才拔出一半,狄摩太的刀已经拦在了他的胸前,戏谑笑道:“商大人想让我们老大在你脸上再划一道么?”
“爵爷有令,今夜,南院府不可以取都城卫一命,所以……你应该谢谢我……”苍冰望着商夏生,但是那对瞳中,却没有一个人影。
他的眼中,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不管那个人手中是稀世的利剑,还是削铁的宝刃,他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
因为,他是碎魂的苍冰。
苍冰清凉的目光从商夏生脸上转到康语崇的脸上,“商大人,抱歉,这盒糕看来是不能请您尝了。康大人可还觉得可口?”说着,苍冰左手又做了一个请势,康语崇不由自主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众人看着康语崇呆呆地在苍冰目光的注视下,一块接一块的往口中塞着桂花糕。
忽然,康语崇眼光一亮,双手猛地抓起盛装桂花糕的竹盒,紧紧抱在胸前。宾客们惊讶地看着一行泪水从太仆寺卿的脸上滑落。除了康语崇和站在他身旁的康佑平,没有人看到,在竹盒的底部,静静躺着一个羊脂玉的扳指和一对麒麟翠佩。康佑平知道,那个扳指,是康语崇送给他夫人的聘礼之一,康夫人随身佩戴不离左右,而那对麒麟佩,却是属于他两个儿子的。
康语崇手指痉挛,竹盒越捏越紧,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扳指和翠佩上。“你……”他猛地抬起头,憎恨地盯着苍冰。
苍冰漠然望着康语崇。
“你把他们如何了?”
“康夫人和两位公子,已经在两日前由藤送上路了。”
寂静。所有的宾客都望着康语崇,忽然不约而同一声惊叫,康语崇一只手用力地掐住了苍冰的脖颈!僵白的手指紧紧嵌入白衣杀手的皮肤。
龙五豪不由一声惊呼,“苍冰——”刚要扑过去,却被狄摩太一把拉住。
商夏生吃惊地看着不做任何反抗的苍冰,而苍冰,则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面前已经接近崩溃的康语崇。
康语崇手臂颤抖,双唇瑟瑟,“我……我掐死你!”
他咬着牙,捏着苍冰颈部的五指却痉挛地抖动不停。苍冰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从憎恨直到绝望。康语崇的手终于一软,从苍冰的脖颈滑落。
“他们走的好么?”
“藤让我转告康大人,康夫人和两位公子走的没有任何痛苦,您可以放心。”
男人呜咽着把竹盒紧紧抱在胸前,终于放声大哭。
康佑平怜悯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如果明知道生命已到尽头,怎么都躲不过,是不是自己也会这般悲痛?
商夏生望着苍冰,那个男人的目光,始终那么清水凉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商夏生从牙缝中挤出自己的恨,“畜……”苍冰眼角的余光瞟向他,后面的那个字,就生生的被都护使咽了下去。
康语崇猛地抓起面前的酒壶,仰脖灌入口中,“喝……喝酒!今天我过寿,你们怎么都不喝酒?”他一手抱着竹盒,一手抓着酒壶对着众人划了一圈,“喝!你们都得喝!”他给苍冰面前的杯斟满酒,“你陪我喝!”
苍冰淡淡说:“抱歉,康大人。我不喝酒,我只喝茶。”
众人就看着太仆寺卿,在他四十岁的寿筵上,忽而大哭忽而大笑,一杯接着一杯,终于力竭趴在了桌上。
苍冰起身,对着康语崇微微欠身一礼,“康大人,我想向您求一物。我的一位朋友仰慕大人府上的桂花,不知道您可不可以赏我几枝?”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苍冰身后的那三名南院杀手。一个前来夺人性命的刽子手竟然向即将失去性命的待死者索求,他如何能够开的了口?
康语崇趴在桌上摆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拿去吧,都拿去吧。”
苍冰对着康语崇躬身又是一礼,“多谢康大人。”他拿起康语崇椅背上的大氅,替他披上,“夜凉了,康大人保重。”言闭,身形一闪,众人只觉微风拂面,再定睛看时,苍冰已经怀抱几枝绛红色的桂枝立在原处了。
“康大人休息了。”苍冰对着龙五豪、狄摩太和梅索轻轻一颔首,然后向早已呆立一旁的康佑平问道:“老伯,贵府道路繁琐,请问最短的路怎么走?”
康佑平木然地指指南面。苍冰再不看任何人,缓缓朝南走去。
一群人默默注视着那个怀拥桂枝的白影消失不见,这才想起康语崇还依旧醉倒在桌上。商夏生疑惑不已,对康佑平说道:“快扶康大人起来。”
康佑平连忙去扶康语崇,“大人,外面凉,咱们回屋里吧。”手触到康语崇的胸前,只觉一阵湿冷,抬手一看,却是猩红一片!“大人!”
商夏生一把将康语崇身体抬起,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康语崇的颈上缓缓淌了下来,润湿了前胸……康语崇,已经鼻息皆无!
商夏生呆立良久,他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杀人,而我却一点都没有发觉,这个……
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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