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谋》28.028

    铜镜里面的姜沅眼周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自语道:“这眼睛要敷敷才好。”又道, “你们怎不早点叫醒我?”
    在旁边伺候她梳洗的玲珑与蕙莹贼贼地相视一笑,蕙莹道:“娘娘,是陛下交代的,说娘娘昨晚辛苦,让奴婢们不要打扰娘娘。”
    朱珉连续几晚宿在芙蕖宫,后宫的风向也跟着有了转变。
    姜沅去泰宁宫请安时,太后看着她笑得一如往昔。姜沅低头请安的瞬间也在猜测,在母亲悲剧的一生里,太后到底还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到了菡萏宫,宋润儿见她则是一脸促狭的笑。
    “然姐姐,你真是一点都不介意?”
    宋润儿微微摇头,笑得很自然:“有何可介意的?”尔后道,“我虽无意于陛下,但并不否认他是值得钟情之人的。在这宫里,我不过白白占了皇后之位,倘是要论陛下喜爱之人,我情愿那人是你。”
    钟敏看着姜沅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冯婉亭在笑,温婉中带着距离。
    翟冷月也在笑,她的笑中则含着□□裸的鄙夷。
    ……
    区区笑颜便可令人看遍世间百态。
    各宫主子们大都碍于身份,怨恨藏于心,笑意显于形。各宫的奴才下人们却无如此多的顾忌,即便不去听不去看,姜沅也可以想象到各种各样的言词,形形色色的眼神。
    姜沅不在意,那些本就是她需要的。
    朱珉从此成了“昏君”,姜沅则是椒房独宠,风头大盛。但其中的实情只有姜沅与朱珉两人清楚。
    宫人面前,朱珉处处深情款款,对姜沅百般宠爱。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冷面君王,看书、品茗、下棋,如此而已。姜沅渐渐习惯了朱珉的陪伴,偶尔他不在的晚上,独自一人面对空空的寝殿,她竟有些不习惯。而朱珉在的时候,她的睡眠愈发安稳,往往朱珉还在看书或是批阅奏折,她已会周公去了。
    朱珉此前说了不会勉强于她,倒也信守承诺。几个月来,宿在芙蕖宫的晚上,他一直清心寡欲,对她秋毫不犯。在这一事上,姜沅对他倒添了几分敬重。
    对于酒醉那次发生的意外,姜沅耿耿于怀,全因邱氏刚刚离世的缘故。她既然入宫为妃,以身侍君,此前虽未刻意争宠,却也没指望能一直独善其身。能在母亲身故后,茹素守身,尽这几个月的孝心,姜沅已很满足。
    朱珉夜宿芙蕖宫的时日多了,姜沅风头大盛,甚至盖过了此前最为得宠的翟冷月与冯婉亭。
    芙蕖宫一改往日的门庭冷落,变得热闹起来,往往前一批串门子的还未走,后一批又接踵而至,一个个都亲热地唤着“娘娘”、叫着“姐姐”,尽拣好听的说。姜沅善良地相信里面也会有人是出自真心,但更多的人恐早已在心底咒骂她千百次了吧。
    毕竟僧多粥少,而她这后来的和尚还多吃多占,若是叫她们知道她占了却又没吃,只怕是会更为恼怒吧。
    期间,未曾踏足芙蕖宫的便也只有钟敏与翟冷月。
    这些时日,姜沅宠冠六宫,连带着芙蕖宫里的内侍、奴婢们外出行走,也格外有脸面。偏偏这日,蕙莹气呼呼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满愤懑之色。
    姜沅笑问:“谁惹恼了我们的蕙莹姑娘呀?”
    “小姐,真亏你还笑得出来。”蕙莹一着急又叫回了“小姐”,听得张姑姑在一旁大声咳嗽。蕙莹机灵,立马改口:“娘娘,你不知外边那些人说得多难听。刚才奴婢与玲珑听到月昭仪宫里的婢女在那嚼舌根,说娘娘狐媚惑主,后宫专宠,抢了其他娘娘的恩宠,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尽管说予本宫听听。”姜沅笑盈盈道。
    “她们还说娘娘害得陛下无心朝政,如今朝中大臣已是议论纷纷,只是、只是碍于老爷权大势大,才没人敢向陛下进言。”蕙莹愤愤不平道,“她们就是嫉妒,就见不得陛下对娘娘好。奴婢本想当场教训她们一顿,可惜被玲珑硬拉了回来。”
    “幸好是玲珑拉住了你,不然你又要给本宫惹事。”姜沅转而嘱咐汀兰,“汀兰,吩咐下去,芙蕖宫众人一概不得在外生事,即便受了委屈,回来与本宫说便是。切不得同其他宫中之人争吵,更不得动手。”
    后一句姜沅是特意针对蕙莹说的。她自己是刻意树大招风,却不想宫中之人在外多生事端。
    朱珉长期留宿芙蕖宫,上朝需谨成在外再三催请、迟迟才去是常有之事,有一两次居然让谨成传话“免了早朝”。如此,朝中非议之声越发多起来。
    按照姜沅的盘算,是要令得姜勋相信朱珉陷在她的温柔乡里,她在等姜勋主动来找她。姜勋精明多疑,若是姜沅主动去寻他,反而会让他有所怀疑。
    哪料姜沅未等来姜勋,却等来了太后宋润儿。
    太后的脸色并不友善,瞧着便不是来找姜沅话家常的。她遣走众人,只留得姜沅一人在里边。姜沅亲自给她奉茶,尔后恭敬地立在一旁。
    宋润儿也没让她入座,只环视一番,淡淡道:“贵妃这芙蕖宫确实不错,难怪珉儿最是喜欢流连于此,就连上朝也顾不上。”
    姜沅这下再明白不过,太后是兴师问罪来了。她与朱珉达成共识,约定之事不能透漏给任何人,自然不能与宋润儿明说,更何况姜沅心里对她还存了其他的疑惑。
    听了宋润儿之言,姜沅没有反驳,立时跪地不语。胳膊拗不过大腿,眼下朱珉又不在,总是先服软的好。
    “哀家以为,姜相的女儿定是识大体的,还想着让你协理六宫。未曾想,你不但专宠于珉儿,闹得后宫不得安宁,甚至令他沉迷玩乐、疏忽朝政。你可有话要与哀家说?哀家方才所说,可曾冤枉了你?”
    姜沅只作泫然欲泣状:“请太后恕罪,臣妾、臣妾只是听从太后的教诲,做好妃嫔的本分,尽心尽力服侍陛下。”
    “如此说来,竟是哀家的不是?”
    宋润儿提高了声音,恼怒之中,威严赫赫。
    宋润儿进宫后未生育嫡子,后来将祁王养在名下,才站稳脚跟,笑到最后。如今后宫嫔妃为了争宠各显神通,她是过来人,俱看在眼里。看得过去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不过去少不得敲打几句。唯一忌讳的,是不能越过她的底线,影响到朝堂之事。
    “臣妾不敢。臣妾并非——这个意思。”姜沅低声回答。
    “哀家倒想听听,贵妃到底是何意思!”
    一时之间,姜沅也寻思不到该如何搪塞过去,只保持垂首跪着的姿势,不再出声。
    宋润儿瞪视姜沅,候着她的答案。假若眼神可以变为杀人的利刃,姜沅此刻定已被她戳了无数个窟窿。
    “陛下驾到!”谨成的声音此时听来格外叫人喜欢。
    紧接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朱珉快步走了进来。
    “珉儿如此着急赶过来,是担心哀家吃了你的贵妃不成?”
    “儿子听说母后在芙蕖宫,想着今日还未给母后请安,索性过来这里了。”
    “难得你这么有心!真是关心哀家,就该让后宫和睦,再好好打理朝政,不要令哀家如此操心。”
    “母后是否听了谣传?据朕所知,后宫众妃嫔相处甚好,朕时常见到她们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未曾有不和睦之事。贵妃聘婷秀雅、姿容脱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朕百依百顺。”说到此处,朱珉斜了姜沅一眼,才接着道,“朕只后悔,怎未早些看到贵妃的好处,白白让贵妃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母后,儿子对心爱之人关心多一点,并无过错吧。”
    姜沅仍跪于原处,听着朱珉话里诸多赞誉,心底一哂,他说的倒似真的一般。
    朱珉又道,“至于朝廷之事,左右有两位丞相在,有何可担心的。他们都是朕的岳父,朕信得过他们。母后不是一直与朕说,右相是朝中栋梁,让朕对他多加尊敬吗?至于舅舅,一直以来更是对朕多有照顾。有两位宰相在,朕自然是高枕无忧。”朱珉拿了宋润儿以前的话来反击。
    “你、你!好!好!哀家便随你怎么折腾!”
    宋润儿被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瞪了姜沅一眼,拂袖而去。她很少怒形于色,发如此大的脾气确属罕见。
    宋润儿走了,姜沅却还跪在地上。
    “爱妃还在因美色惑主而忏悔吗?” 朱珉很有闲情地坐下,打趣道。
    她腿都跪麻了,难得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姜沅未搭理他,兀自起身坐下,轻轻揉着膝盖。
    “陛下,太后如此生气,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姜沅心里高兴得很,宋润儿越生气,姜勋越易相信。但太后来此发作一通,她难免有些担心,朱珉会因太后的的缘故改弦易张。
    朱珉冷哼一声:“母后生气那是自然的。以前朕勤于朝政时,那些大臣事事向她请示,拿她的话来压朕。如今不同了,几派各行其事,向她请示的人自是少了,她的懿旨用得上的机会便也少了。”
    宋润儿与朱珉之间,原也并非以前所见的那般母慈子孝。听朱珉的意思,如今朝廷上派别之争愈演愈烈,但瞧他无所谓的态度,便知一切他早有思量。与朱珉结盟以来,姜沅对他的了解愈深,也愈发意识到他心思与手段的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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