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14.第 14 章

    年关将近,虽是非常之期,三宫却也张灯结彩起来。蕴秀殿外,几个太监宫人正招呼着要将灯笼挂上。德妃懒懒地看着他们,提不起半点劲头。果然是好茶。不远之处,太子李永在与一个小宫女胡闹,调笑声时不时传如德妃耳中。
    “殿下,我这胭脂味道可好?”“好甜,姐姐更甜!”太子的腆笑声和宫女吃吃的笑声混作一团。
    若是往日,德妃早已怒不可遏地几个耳光扇过去。此刻,德妃心凉彻底,悠悠起身。
    “太子,别~小心娘娘看见”。
    “好姐姐,莫怕,——”太子手脚依旧不三不四。
    “永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德妃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宫女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瘫跪在地上。太子也心惊不已。
    “你进来,母亲对你有话要说。”德妃转身而走,背影略有些蹒跚。德妃不像往日那般责骂,太子李永反倒心下忐忑起来。
    “永儿,你今年多大了?”德妃凝视着儿子早已赶上自己的个头。
    “儿臣,儿臣今年十五了。”李永还是摸不清母亲到底要说什么。
    “十五了!”德妃喃喃,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母亲十月怀胎,艰辛不易,孩儿深知。”太子慌忙跪下。“孩儿知错了。”
    “你真的知错了?母亲往日每次教训你,你总说知错知错,几时见你改错?你姐姐纵是十岁时候也比你懂事啊。你怎么就一点不长进呐。”
    “姐姐姐姐,姐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干嘛还老拿死人跟活人比。”太子李永最最烦的就是母亲提起兴唐公主,不出几日,必提一次,都是自己怎么怎么不如这个姐姐。偏偏自己就只记得这个姐姐老爱敲自己脑门,还必然跟上一句:“你傻啊!”
    “你也知道母亲就你一个孩子!若是菲儿还在跟前,我今日多少还有一点宽慰。”看着李永颓然,“偏偏轧大格侬阿是轧弗清爽!”德妃气急,脱口而出乡谈,眼泪哗哗而下,半天不言语。
    太子也知惹闹了母亲,低下头不敢多言。
    “你一向在脂粉丛中玩耍,不听夫子教诲,母亲之言。你当真就以为这皇位等着你去坐?旁人讨好你,就轻重不分,忠奸莫辨。你当这废太子是空穴来风么?你若是有半点像得你姐姐,何曾至此?”德妃愈说愈气,扫视四周,咬咬牙,“而今是什么时候?你却一味荒唐胡闹?任由虎豹横行于朝,奸佞嚣张于宫!你怎生对得起你父皇?”
    李永瞠目结舌地看着母亲,吓得不浅。他虽然荒唐却也不傻,谁是亲生母亲谁是庶母养娘还是分得清的。而今宫内四处是贤妃和安王的爪牙。母亲向来不愿惹是生非,今个突然这么怒骂,悉数都会落入贤妃耳中,只怕又不太平了。
    德妃突然俯下身子,“孩子,你是大唐的太子,你要清楚你的责任啊。“李永抬起头,看着母亲突然焕发的精神,“凡事多斟酌些,不清楚之事可向建王和江都公主讨教些,他们皆事你的至亲之人。不可让你的敌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德妃摸了摸李永的头,“你也该长大了。”心中一酸,眼泪滴落在李永发丝上。
    李永听了母亲的一顿训,竟不像往常那样烦,心中凛凛有了惧意。
    “这些灯笼挂它作甚么?撤下!哪来的喜事,与蕴秀殿何干?与大明宫何干?”德妃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门。那些小太监不知所措,慌手忙脚地把刚刚挂上的灯笼又撤了下来。
    “娘娘好反常啊!”先前与太子调笑的小宫女轻声说了一句。太子瞪了她一眼,她立时噤若寒蝉。太子看着母亲摇摇晃晃的背影出神。“责任?”
    大和九年果真是多事之秋。
    腊月廿八,德妃王氏薨。王德妃出身钱塘寒门,少时卖入建王府,作了建王妃的侍女。入宫之后便青云直上,从美人升作昭仪,再晋为德妃。殁在四夫人的位子上,儿子又是太子,按理说后事不当落得如此凄凉。偏偏就一夜暴薨,没有一个太医前往诊断,巧巧太医全都生病的生病,回乡的回乡。
    本来一个妃子罢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可在这节骨眼上,宫里的糊涂太岁太子李永忽然得了失心疯,拿了把长剑冲到萃华殿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竟失手砍伤了杨贤妃。
    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传文宗旨意:“太子多过失,不可属天下,其议废之。”龙椅上瘫坐着文宗,唇角略有所动,喃喃不知所言。文宗中风之疾日益沉重,仇士良索性就把文宗支到庙堂之上,做个摆设,群臣也有个可朝拜的天子,免得那堆老头对着自己心里别扭。仇士良想到这,一声冷哼。楚廷璋略一抬头,碰上的是张汝成复杂的目光。两人稍稍定了一下眼神,迅速地别过头去。饶是老奸巨猾的仇士良,也没注意到这么一幅小插曲。
    去岁曲江宴之后,聚琰斋在京城的分号日益居上,渐有取扬州总店而代之势,张汝成在长安盘旋的日子也渐多,最后干脆在长安安定下来。安王一直对张汝成青眼有加,只是数次相邀都被他婉拒。甘露事变后,张汝成忽然又与安王拉近了距离。有安王的举荐,并经叔父凤翔监军使张仲清的一力打点,张汝成也出入庙堂起来。
    “万岁,万岁三思啊!”只见御史中丞狄兼暮突然跪下,“太子年幼,即使有过,尚可改啊!父子之道,天性也,虽有失,尚当掩之。陛下莫做汉武,高台思子悔莫及;先皇之事微臣不敢擅言,只知今日天下尚冤 “三庶人”啊!陛下,岂可让奸佞小儿乱了朝纲!”连连叩首,涕泪交加。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楚廷璋也倒吸一口冷气,看了仇士良一眼,只见他一斜眼,便知此番又要起大是非了。
    “狄大人莫非在说奴婢是江充?”仇士良开口了。
    “仇大人,太子废立,事关江山社稷,岂可儿戏?微臣但求无愧于天地良心。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大人何必对号入座?” 狄兼暮丝毫不示弱。
    一时间殿堂上安静得吓人,群臣手心俱捏了一把汗。
    “狄大人果然是赤胆忠心啊。”仇士良拍了拍手。张汝成何楚廷璋对视了一下,两人都微微感到了刀剑之气。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不知狄大人是不是还要学比干表表忠心啊?“
    “陛下,太子尚未加冠,德妃娘娘死不瞑目呐——”
    “够了,狄大人!您年纪也大了,该下去歇歇了!来人,护送狄大人去安歇。”仇士良一挥手,两个侍卫一左一右要架住狄兼暮。
    ”陛下,陛下醒醒啊!您看看这大唐江山就要毁在这些关中小儿手中啊!“狄兼暮边说边叩首,只扣得鲜血淋漓,顺着官帽的流苏滴在青白色的砖上,煞是显眼。狄兼暮甩开两名侍卫,狠命地往殿上的大柱一撞,委顿在地。
    “啊!”宫女吓晕过去。殿内一片混乱。
    张汝成直奔过去,扶起了狄兼暮,只见他头骨裂开,双目怒睁,便是大罗金仙也救活不了了。张汝成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狄兼暮,给他拂上了双眼,摇了摇头。
    看着这一切,楚廷璋握了握拳,轻轻拂去溅到脸上的鲜血,抬起了头。忽然他注意到了文宗眼角莹光一现,又马上别过头去,再转回来时候又恢复了那副流着口水的样子。
    狄兼暮的尸首抬了下去,柱子的血迹迅速擦干。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仇士良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经过甘露之后的一番大清洗,还有这么硬的老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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