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13.第 13 章

    王义死了却是大快人心。
    原以为王义死了，淮阳公主应该是高兴万分的。不料，兴庆宫里，淮阳公主依然是淡淡的，冷冷的，仿佛死的人与自己毫无瓜葛。平日本来谁也懒得理会这个住在冷宫边上的失势公主，更何况此刻三宫里正是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清颐轩里少了一个人。尽管这个人贵为公主。阉党的势力当下正主要盘踞在大明宫，对住了些太后太妃公主的兴庆宫却疏于防范。
    当淮阳公主满面风尘地出现在淮阴建王府时候，江都公主是大吃了一惊的。
    “姐姐，”淮阳公主摘下了面纱。出现在宫外的淮阳公主原先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郁竟然也奇迹般地消失了，脸上俱是爽朗之情。
    江都公主看到淮阳公主也颇为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能逃出来就好啊。”
    “姐姐，其实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的。”神色颇为飞扬。说着，拿起了笔，铺开了纸，画了起来。江都公主十分疑惑地看着她。淮阳公主自小喜欢丹青刺绣，学的是王维的罔川那一派，笔法不嫩。了了几笔之下，轮廓已现。“这不是三妹妹的清颐轩吗？”淮阳公主点了点头，继续画下去，冷宫也画出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姐姐可曾记得我们原先一起宫里玩耍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沉香亭摔了一跤吗？”江都公主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都好多年了，怎么了？”“我那次摔的挺重，实际上却不伤，仅仅是声音比一般的大罢了。” “是啊，那次我都以为你腿是不是要断了。”淮阳公主摇头，然后继续画着，沉香亭下出现了一条道路，绵延向前，“姐姐看这条路。”
    “哦。啊？有这么一条路吗？”
    “明里是没有。不过——” 说罢紧紧盯着江都公主。
    “你是说，”江都公主一下子拉住了淮阳公主的手。
    淮阳公主轻轻甩开，拿着笔继续画下去，那条路延伸出去，出了兴庆宫，往南一直穿过了市坊，然后竟然到了大明宫。
    “啊！”江都公主惊得跳起来，“难道真有这么一条暗道从沉香亭通往大明宫吗？”
    “不错，而且事实上，你看，连往的是皇上的寝宫。我那次在沉香亭摔交之所以声音大得异于往常正是因为下边是空的！”接着说到，“我想，这一点，原先恐怕只有皇兄知道。因此，才下令不准常人到沉香亭。而这个地道在冷宫还有一个出口，这些时节我便是一直在捉摸着这条路线。半夜十分跑出去看，总算才弄清楚。”
    江都公主诧异地看着她，仿佛今天才认识，“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呢？”
    淮阳公主似笑非笑地说，“姐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正在想着怎么弄倒那帮人吧。这条暗道不正是一个捷径么？”
    “辛苦你了，从京城赶到淮阴来。妹妹为何不就近找三皇兄而是千里迢迢赶来找我呢？三皇兄不远远比我出得上力吗？”
    “姐姐，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啊！你说这次对三皇兄有什么害处！我告诉他有什么用处。三皇兄何必又卖力不讨好呢。”
    江都公主又看到了淮阳公主的嘴角上扬，默然无语。
    淮阳公主悄悄潜回兴庆宫，依旧在清颐轩里绣着那幅《梦华录紫宸》，人不知鬼不觉她曾离开宫到淮阴过。
    江都公主拿着那张兴庆宫和大明宫的详尽地图，陷入深思，淮阳公主此举倒是大大出乎意料。诚然，若是她告诉颖王，种种顾虑，颖王未必出手，但是告诉江都公主则不同。淮阳公主也是拿准了江都公主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这地道确实可以好好的利用一番。轻举妄动只会败事。
    文宗被仇士良囚禁在大明宫，一言一行都被严密监视着。上林苑已经许久没有人去了，杂草丛生，文宗在殿内也可以看到，心中的悲凄自不比言。
    辇路生秋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文宗《宫中题》）
    而今的身旁之人俱是虎视眈眈之徒，王德妃与当权宦官还有不少嫌隙，当下的日子更是难过。王德妃原是建王妃的侍女，是文宗在建王府上偶然看到的，心下便有几分喜欢。王氏也愿意入宫，建王妃自然乐得当平阳公主。王氏善弹琵琶，又因是出于建王妃那里，萧太后也喜欢，尽管出身不甚高，初封美人。后来，生了兴唐公主，升作昭仪。女花开了儿花也开，更是母以子贵，晋为德妃。王德妃与郑太妃却颇为不合，当年建王妃在宫内摔交小产时，被支开的正是德妃，德妃因此含疚在心，后来一见郑氏便忿忿。相互看不顺眼。后来，文宗又纳了杨氏为贤妃，德妃宠爱稍弛，不过她也不以为意，满心地照看儿子。文宗独独有此一子，也甚是看重，册为太子。王德妃到此可算是心满意足，万事皆欢。尽管贵淑德贤都是一品，德妃毕竟位在贤妃先。而文宗没有立后，德妃其实是在统领着后宫。她对贤妃在宫里的飞扬也不太介意。
    人人都说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还应该添上一句，莫以君子之腹猜小人之心。德妃自然是宽厚，杨贤妃却不自知，明里暗里与王德妃对着干。德妃所出之子册为太子，杨贤妃更是牙根咬得痒痒的。杨贤妃貌甚美，德行却不敢恭维，有负于封号。
    一日，王德妃听闻杨贤妃抱病在床，御医就说身体太虚，需静养，最好不见外人。便让宫女带着些人参灵芝，自己亲自去萃华殿看贤妃，时下文宗忧国忧民，德妃也希望二人能化解些旧怨，免得祸起萧墙。
    萃华殿门口守住的小宫女正在打盹，王德妃摆了摆手，让近侍宫女不必惊动。自己拿着补药独自进去。还未进里，便闻得调笑声，王德妃以为是文宗在内，不由面红耳赤地正想退出。
    “好美人，上次让你跟皇上说的说了没有啊？”
    “死冤家，你就只想着这个，也不进来多陪陪我，我真是闷死了。那个人半死不活 ，中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犯就犯，吓死人了。”
    “郑注是不是在炼丹？”
    “天晓得炼什么鬼丹，神秘兮兮的。还说要什么小儿心肝。”
    王德妃听见声音不是文宗的，早惊得如闻晴天霹雳，再往里一看，只见到杨贤妃坐在安王李溶的腿上，搂着安王的脖子。安王的手在杨贤妃的脸上不住地捏着，“嘿嘿，我的计策果然见功效，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传言皇帝治病要小儿心肝，过不了多久，民心要俱失去。哈哈。”
    无意中撞见这么一场香艳韵事，王德妃惊得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谁？”安王厉声喝道，杨贤妃急急忙忙地抓起披风披上，冲了出来，见到是王德妃，往日的气焰顿消。安王倒是不慌不忙，“原来是德妃娘娘啊，今日怎有闲心到萃华殿来？”扭头看了听到动静刚刚醒过来的宫女一眼，目光甚是平和，那宫女却早已经瑟瑟发抖，“还不快给德妃娘娘沏茶。”自己仍然神闲气定地摇着扇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饶是王德妃也被安王唬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此时殿门早已经悄悄关上，不知何时身边多出了几个黑衣人，王德妃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险境。
    “德妃娘娘，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安王一把关上扇子，“我赌你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安王渐渐逼近，“赌注呢，——太子进食尽可以放心。”然后逼视着王德妃。德妃倒退一步，透心寒意。“你们——”心头乱如麻：安王势头与颖王不相上下，党羽甚丰；杨贤妃正是得宠，文宗未必会相信自己的话。纵然文宗听信己言，将安王和贤妃这对奸夫□□凌迟，只怕安王的爪牙也能找上来。更何况，自己若是不答应，还能活着走出去吗？想到这层，一咬牙，“安王说的什么话，这么玄乎。听闻贤妃妹妹有些小恙，哀家来看看，这不，刚刚进来。你们倒是在说什么啊。”
    “娘娘真是明事理。既然来了，不妨喝杯茶，这茶极妙。包管你喜欢，以后必要再找贤妃讨。”
    只觉得安王的笑容深不见底，德妃悚然心惊：“自家人何必客气，茶就不用了，哀家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转身欲走。两个黑衣人拔剑拦住，“娘娘请用茶。”德妃心念具灰，只得硬着头喝下了茶，恨恨离去。只听见安王在后面说到：“德妃娘娘，茶害不错吧，以后贤妃娘娘自然会每月送到蕴秀殿去。”
    此后，贤妃倒是真有些收敛，毕竟有把柄在德妃手中，她也怕拼个鱼死网破。当然，若是原先对德妃子李永为太子只是嫉恨，而今，倒是有些害怕了。若是一朝为帝，怎么自处？自此，贤妃下了决心一定要灭掉太子。
    贤妃与安王之事，厉害关系夹在心尖，德妃早没了主张，原是打算告诉江都公主，只盼着江都公主来打理。无奈江都公主每次回京城都只是匆匆来匆匆去。好不容易找准一个机会告知江都公主，可是事情忙乱，一时间江都公主也没有办法。德妃只好先吞下这口恶气，心下还时时提防着贤妃陷害太子。德妃如今唯一的盼头就是太子。而太子少不经事，荒唐得紧。还有人有些不恭的议论，说太子与陈王是生错了性子，太子极像敬宗那么挥霍；而陈王倒像文宗所出，为人很是恭谨。贤妃表面上到对太子十分热络，常常送些锦衣玉食，还送了几个年轻美貌的侍女给太子。太子原来也对贤妃很忌惮，而今关系却不错，反倒懒得听从生母德妃和王傅庾敬休，长史郑肃每日的劝言。贤妃更是时时在文宗耳边嚼舌根，不过当太子也在跟前之时，又来充好人。百口铄金，况且李永本来也不是什么真金。
    时至今日，文宗势去，贤妃原先善于笼络内臣。如今气焰顿长，原先对德妃还小心翼翼，现在说是德妃抱病，由贤妃掌管后宫，情势全反过来了。人心知冷暖，蕴秀殿顿时冷落得如同冷宫一般，此间凄凉与谁说。
    事变之后，神策军早将大明宫监视得严严实实，朝中重臣被杀了十之七八。一时间，阴云笼罩着大唐，前景莫辨。各地藩镇的态度也诡异起来。西川、东川自然是誓死效忠，只不过，李恪远镇西南，日夜为清君侧而殚精竭虑，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西南正是多事之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举兵北上，南诏必然乘虚而入，到时候不仅仅是西南，恐怕中南都犯险。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得嘱咐女儿多加留意时局，隐忍为上。
    江都公主也知仇士良老奸巨猾，不好对付，按住不发。仇士良也知建王和江都公主欲除己而后快，不如先下手为强。王德妃出自建王府，息息相关，可说是一倒俱倒。且不说现在文宗无权，纵是在先前，王杨二妃孰轻孰重一眼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