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11.第 11 章

    过了年便是大和九年了。
    年初,果然局势大变。唐代在德宗时,开始任命宦官担任左右神策军(禁卫军)的最高长官——护军中尉。神策军的军纪一直是京畿百姓敢怒不敢言的。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白居易的这首《轻肥》正是这群坏纪纲的关中小儿的写照。文宗起用李训、郑注等出身寒微的人正是为了对付王守澄等阉党的。只可惜,所用非人。这群人不过是好高骛远的小人罢了。当初文宗要对李训委以重任的时候,建王曾上书:“昔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士,后汉所以倾颓也。’今李训不过是个小人,且咎恶暴于天下,不宜引致左右。”文宗回:“人谁无过,也该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而且逢吉曾经说过李训也不错。”建王回答说:“圣贤则有改过,但是像李训这样天资奸邪的人,尚何能改?逢吉位居宰相,却无法处理好与回鹘的关系,以至于累陛下,亦罪人也。”文宗后来又要授予王涯高官,建王又上书请止。只可惜,文宗并没有听从建王的劝柬。于是,李训、王涯一干人对建王恨之入骨。
    王建是王守澄的本家,他也说王守澄是
    “三朝行坐镇相随,今上春宫见小时。
    脱下御衣先赐著,进来龙马每教骑。”
    王守澄终日的飞扬跋扈终于令文宗忍无可忍,撒开了一张大网。
    先是利用宦官内部的矛盾,把与右神策军中尉王守澄争权的左神策军中尉处死。仇士良与王守澄有世仇,文宗便任命他为左神策军中尉。接着,王守澄又被升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这个职位确实是比中尉要高,只不过,是个闲职,军权不在手中。江都公主心中雪亮:王守澄马上就要回老家了。这样王义必然也失去靠山,就是自己不去扳他,文宗也必然留他不住。不料,王义马上对叔祖落井下石,转而投向仇士良。仇士良也乐得多个帮手。王义便调任京畿节度使。
    “王守澄这些人得意不了多久了。”江都公主给已经返回西川的父亲写着信,舒展开了眉头。突然,略微感到晃了一晃,毛笔落在了地上,转身看到高桌上的地动仪西北方向的龙珠落到了正对着的蟾蜍口中,脸色顿变。翌日,果然飞报:京师地震。四月辛丑,又有报:大风拔木,落含元殿鸱尾,坏门观。流言已经铺天盖地的传来了。
    建王回复让江都公主密切注意京师形势,尤其要留意郑注王涯以及仇士良的举动。“仇士良不可小觑,此人城府极深啊。” 御史中丞舒元舆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兵部郎中李训为礼部侍郎,二人俱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江都公主再也坐不住了,星夜兼程地赶到了京城,先去会同颖王。相对于江都公主的着急,颖王却慢悠悠地喝着茶,“现在急也没有用,不如静观其变。恐怕不是你我能操纵的。”并告诉了江都公主:楚廷璋刚刚由仇士良举荐升任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官居正三品下。江都公主顿时愣住了,楚廷璋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谄媚于阉人。
    看着江都公主怅然若失的样子,颖王轻轻拍了江都公主的肩膀:“知人知面不知心。仇士良或许是能笑到最后的。”
    去看望文宗,文宗斥退了旁人,说到楚廷璋之事:“此刻是要稳住仇士良的。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楚廷璋。朕原想此人或许可以委以重任,听闻梅儿与他也是——相识。”
    江都公主听到这句话,就像被毒蛇咬了一下,退后了一步:人人都有线人啊。回到王府的别院,这是江都公主首次到京城不在兴庆宫里安歇,宫里要面对的人太多,不想听到阉党尖利的声音,诡异的笑声;不想看到王德妃满面的愁容,盈盈的泪水;更不想对着淮阳公主冷漠的面容,时而上翘的唇角。书香端过来了一杯茶:“公主,您喝杯茶罢,近日也过于劳碌了。”江都公主摇摇头,“你下去罢,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周遭静悄悄的,江都公主只觉得心力憔悴,却打起了精神,写信给熟识且与建王交好的节度使,每一封末都反复叮嘱切勿妄动,也先不要交恶于仇士良。
    九月癸亥,杀陈弘志。十月辛巳,文宗赐观军容使王守澄鸩酒令其自裁。十一月乙巳,杀武宁军监军使王守涓。王守澄兄弟二人是除掉了,可是局势更加不明。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逼得人几乎窒息。
    建王忽然飞鸽传书给江都公主:我儿谨记,三日之内必有大事,望勿进宫,如能回淮南,立刻启程。否则,当留在王府别院,不可进宫,切记切记。
    同时,颖王也暗暗叮嘱江都公主不可进宫。拿着密条,江都公主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此举如若不成,只怕万劫不复。
    舒元舆提议:由凤翔军节度使郑注挑选五百名士兵埋伏在王守澄的葬地,文宗下令所有宦官都去祭奠。然后,伏兵上去,所有阉党便能够斩草除根了。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可是李训却极力反对。建王就是探听到了原先计划不能执行,意识到此刻已经是万分危险,“为父夜观天象,紫薇光芒黯淡。”
    江都公主眼泪簌簌落下,楚廷璋竟然在此刻反戈转向了敌人,还有什么可以信任之人来扭转乾坤,大势已去啊。李训之所以会反对郑注的计划,不就是觉得这样的话,功劳全被别人所占。
    壬戌日上朝时,左金吾大将军韩约上奏:启禀圣上,微臣仗院内石榴树上有天降甘露,祥瑞当兆,应是上天庇我大唐。楚廷璋心悚然一惊:竟然是这样的计划!
    江都公主如坐针毡,在府邸里等着退朝,忽闻一声炮响,心惊肉跳。天色逐渐暗下去,烛灯高燃,江都公主双手绞在一起:建王的亲信郭行馀近日来每日都要向江都公主详细禀报朝堂之事。局面一天比一天微妙。
    一滴滴烛泪滴落,似乎就像泣血。突然,郭行馀浑身是血地从房梁上摔落。郭行馀武艺过人,何人竟然能重伤他!?
    “公主,完了!”
    江都公主惊得跌坐在高椅上,双手发抖地听完了郭行馀断断续续的叙述。
    韩约奏了甘露之事后,文宗让李训去看看,李训回奏说不一定是。接着,文宗又让仇士良、鱼志弘带领着众宦官去看。
    左金吾院内已经埋伏了武士,等着太监一进去就悉数消灭。
    韩约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紧张得脸色发白,汗流不止。仇士良这个老奸巨猾之人马上发现了。
    “天亡我啊!” 郭行馀血泪交加。
    一阵大风来得诡异,布幕竟然吹起,仇士良看到了藏在布幕之后的士兵。马上退出金吾院。守门的将士赶紧关门,顿时被辟成两半。
    鱼志弘拿出烟幕弹,冲天一放,王义立刻带着大队人马包围了含元殿。仇士良等奔回殿上,王义一把抓住了文宗,挟持上了软轿。李训一面拉住轿子,一面疾呼:保驾!王义一脚踢过去,李训被踢到了一边。郭行馀冲上去拉住轿子。楚廷璋一剑砍来,两人大打出手,郭行馀不敌,仓惶逃出。殿内不准持刀剑,待到殿外的武士冲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哄”朱红色的宫门关上了。文宗随着那扇宫门也被关在了宫内。宫门外血流成河,可是谁也不敢攻打皇宫。诛灭九族之罪谁胆敢往身上揽?
    “万岁万岁!”宫内的太监兴奋得手舞足蹈。地动山摇的欢呼声震得兴庆宫角落的灰尘刷刷落下,文武百官直惊得四散逃窜。神策军的凶徒拼死反扑,大批朝臣血染含元殿。
    郭行馀说着说着,口角喷出鲜血。江都公主连忙给他服了一些药,心下冰冷无比:没想到楚廷璋竟然这般不堪。
    这时,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声,江都公主立即紧觉地抬起头,厉声喝道:“谁?”“是我,公主。”居然是楚廷璋出现在眼前。
    “你来干什么!”江都公主拔出了剑,愤愤然地瞪着他。
    “我来取郭大人的头颅。”
    江都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你!”
    楚廷璋低身向郭行馀耳语了几句,郭行馀本已经委顿不堪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惊喜,“老夫心甘情愿。那就有劳了。”直看得江都公主莫名其妙。
    “郭大人云天高义,”楚廷璋作了一个辑,猛然出剑,砍下了郭行馀的头颅。江都公主大骇,连忙拦住,不料已经来不及了,剑锋凌厉,江都公主的手也划破,不知道是郭行馀的还是江都公主的血,流了一地。江都公主并没有松手,血顺着剑锋渗了出来,映着她苍白的容颜,“你!”
    楚廷璋也愣了一愣,丢开剑,“你的手,快些止血!”情急之下,拉住了江都公主的衣袖。“刷——”江都公主拿起剑一挥,衣袖应声裂开,楚廷璋一个踉跄,手中还紧紧捏着衣袖。
    书香和青白红紫听到动静,迅速一人提着一把剑冲了进来,把楚廷璋团团围住。江都公主拿着那把还留着血的剑指着楚廷璋:“你滚!”
    楚廷璋凝望着江都公主,看到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云淡凤轻一般,而仿佛燃烧着火焰,拾起了郭行馀的头颅,转身而去。
    江都公主呆站着,幻觉般地听到了楚廷璋临走时候的一声叹息。
    祸福茫茫不可期,
    大都早退似先知。
    当君白首同归日,
    是我青山独往时。
    顾索素琴应不暇,
    忆牵黄犬定难追。
    麒麟作脯龙为醢,
    何似泥中曳尾鱼。
    这是白居易的《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白居易原来与王涯有私仇。在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刺史的时候,王涯还大进谗言,以至于又再被贬为江州司马。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多少私仇旧怨而今尽付尘土。
    “白香山并非是在幸灾乐祸啊。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现在他们势焰熏天,他就算是庆幸自己激流勇退,又有什么过错?”江都公主叹息道。想起楚廷璋,心中却仍不能平定。
    仇士良杀王涯、李训、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罗立言、王璠、韩约,杀左金吾卫将军李贞素、翰林学士顾师邕、凤翔少尹魏逢,再算上楚廷璋杀的郭行馀。凤翔监军使张仲清杀了凤翔节度使郑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