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10.第 10 章

    笄礼之日选在初六，才初二，便已经是宾客迎门，王府的管事李安为大家安排好了食宿，安排得面面俱到。刘纵是到得较早的，江都公主记着聂隐娘的吩咐，把刘纵请到了凝光堂，心下却有几分忐忑。
    “公主”一进屋便看到了刘纵满面的喜色，便是想退也退不出去了。“刘——”却不知该唤他什么，刘大人？扬州刺史的官爵也不容小觑呢，不过，要是喊他刘大人的话，未免太生分了。刘纵必是十分不喜。刘兄？算来本是师父之子，叫师兄也不为过，自己心下却觉得很是别扭。又想到此番是要劝说刘纵的，幡然正色道：“先前在徐州见到了师父。”留意着刘纵的脸色，果然见他唇边微微动了一下。“你可知师父本来已经立誓终老徐州乡下。一个月前却离开旧居到扬州。你却不愿见她。春晖数载，你就忍心吗？”
    “公主，这件事你不必再多言。其他凡事我都可听你所言，唯有此事我不愿再提。当年涉及此番恩怨的三人已有两人逝去，剩下的一人是我的生母。先父所受的不公没齿难忘。”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仿佛不是往常温和的刘纵，又恢复了他的决绝。或许，这才是刘纵的本性罢，自己决定的事情无论对错是一定坚持下去的。恐怕最终因此而误了一生。师父本以为凭我就可以劝动他，真是低估了刘纵的意志。此番心结不是自己能解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呐。“事已至此，言多无用。豺狼当道，你在官场多年，也心知肚明。今年尤甚，师父也不愿你陷于其中。及早抽身方是上策。”
    刘纵盯着江都公主看了好一会，“你以为我是这般贪恋权势之人么？我与楚令孜斗了几年，也知道仕途险恶。飞蛾扑火，虽明知赴死仍心甘情愿，只因火光耀眼，心中甚是慕之。”说罢，起身出去了。只留下江都公主望着渐渐凉下来的茶发怔。
    书香驻足在刘纵的房外，想敲门进去，手却停在半空，准备转身之时，门已经开了。“师妹为何不到里边坐一坐？”一个锦袍年轻男子拦住了书香。“师兄”书香嗫嚅着，不敢直视刘纵的眼睛，低头进了房间。一进屋，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师妹，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刘纵温和地看着书香。书香被聂隐娘救下的那年，刘纵刚刚上任扬州刺史，到徐州希望请母亲回去父亲那里，盘旋了许久，早与书香相识。后来，刘纵奔丧到京城时候，扶柩回乡，是书香一路相伴的。聂隐娘的几个徒弟中，除却江都公主，书香与刘纵算是最熟的。
    “师兄，你最近可好？”书香抬起头，“我看你是瘦了许多呢。”
    “初次见师妹的时候，师妹才十三岁吧，都过了四年了。难得师妹还一直记挂愚兄，时常写信来。”
    “师兄不要见外了。”书香粲然一笑，微微露出贝齿。
    “来来，书香陪我喝两杯。”刘纵斟满酒杯，自己先饮了一杯，接着又斟满，又饮，当要再饮第三杯的时候，书香拉住了他，“师兄，酒多伤身。”
    “你不要管。”刘纵扯开了她的手。书香抢过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刘纵惊愕的看着她猛烈的咳嗽，“你不会喝酒。”说罢拿起桌上的凤头酒壶就喝。书香想抢下壶，刘纵举高了手。争夺之中，酒壶落在地上，饶是出自名家之手，竟然没有碎。倒是落下了书香起初没有注意到的一张纸签，上面草书着：
    哪惧冰寒凌此身，
    原是千古一痴人。
    月窟漫嫌天香路，
    嫦娥应与桂花邻。
    刘纵一把抢过纸签，紧紧地捏着，纸签顿时化为灰烬，漫空的飞舞着。刘纵大笑，眼泪却盈满“嫦娥应与桂花邻，嫦娥应与桂花邻，我本痴人，我本痴人啊！哈哈哈——”
    见着刘纵激动的面容，跌到在地上的书香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忍住了，悄悄地抹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一向的猜想是真的，刘纵这一切全是为了公主。那自己算是什么呢？一个永远跟随在公主身后的影子，终自己一生，也不可能摆脱这可怜的影子的命运。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书香站了起来，轻轻站在刘纵的身边：“师兄，你喝多了。”并且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刘纵手一拂，茶打翻了，。书香并不作声，默默地又倒了一杯茶。
    当六个越窑的青瓷茶杯碎片碎成一地，在灯下莹莹泛光的时候，刘纵终于接过了茶杯。书香看着刘纵一点点的喝下茶，眼泪终于破眶而出。两人静静地对坐着，灯光下是那打不破的沉默。
    江都公主先是斋戒三日，到了初六那日，穿上了正式的礼服。唐朝的礼制，公主、王妃佩、绶同诸王。紫色的花钗礼衣，上绣摇翟云纹，素纱中单，黼领，硃罗縠褾、襈，蔽膝俱是紫色。江都公主平日是很少穿这种朝会礼服的，今日一上身，顿时鲜艳夺目，旁人不敢直视。江都公主在堂内听着书香来传报宾客迎门。而外边俱是建王一应打点，青萍与王府的女史刘氏代公主迎女宾入内。宾客已经来了十有七八，楚廷璋却迟迟未到，江都公主在内堂也有些坐不住了。待到书香念道：右正谏大夫楚廷璋到。江都公主起身到了外堂。
    众人看到江都公主一身华服出来，纷纷愣住了。楚廷璋也不由得眼花缭乱。此刻的江都公主与梅岭上的温婉雅秀截然不同，此时但见玉莹光寒，雍容华贵，真真明艳不可方物。
    叩拜天地圣上、建王，以及建王妃灵位之后，礼乐乍起，礼官念完祝辞之后，建王为江都公主插上了那支玉梅笄。繁复的礼仪完成后，江都公主便退下了，堂内宾主尽欢。
    看着宾客献上的礼物尽是珠光宝气，江都公主也不愿多看。书香早已经把楚廷璋送上的礼物拿出，却是一把琴和一本琴谱。江都公主接过琴一看，“啊，绿绮琴！”看到公主如此欢喜，书香也不由得留意三分，往日宫内赐的，各地送的琴也不在少数，难得见公主这般在意。见书香不解，江都公主欣欣然道来：“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是时下四大名琴，这可是千金难求之物。司马相如原本家徒四壁，但以诗赋享誉天下。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你看，这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普通的琴无论七弦五弦，都是桐木所造。唯有这琴是桐木、梓木结合的精华。因而琴声格外嘹亮。”说着，手拂了几下弦，果然叮叮咚咚不同于往日所奏之琴。
    “这琴是稀世珍宝呐。他找这琴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公主，我记起来了，司马相如奏给卓文君的《凤求凰》不正是用的绿绮琴吗？”
    江都公主含笑不语，脸却微微红了。
    仔细翻阅着琴谱《秘阁天音》，里边搜集了不少琴曲，多是吴门琴派的，《乌夜啼》、《西洲曲》之类的曲子也有不少。末几页却是楚廷璋自己谱的曲子，皆是琴箫合奏的曲子。江都公主当下就拿起了绿绮琴照着谱子弹了起来了一首，心下十分敬服，“只可惜有琴无箫”，想象着若是有箫声相和该是如何。想着想着，真的就隐隐约约传来了箫声。箫声越来越近，又看到了那身白衣。琴声渐弹渐高，箫声也呜呜咽咽地相随。突然琴声乍停，箫声依旧，似乎人渐渐走远，抬头却见楚廷璋已经走到面前。江都公主推开琴，起身鼓掌：“楚兄，好箫啊！”
    “公主不必客气，好琴好箫，相得益彰。”
    江都公主抬手示意让书香退下，书香稍稍愣了一下，也迅速的退下了。这时，建王府的聆雪亭里，坐着的就只有江都公主和楚廷璋。亭外雪花簌簌落地，似乎还听到了细微的雪花压在梅枝梢头，又落在地上的声音。江都公主此时早就卸了配绶，换了一身朱色大裘，只见她轻轻伸出手，接了数朵雪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楚廷璋看着这白雪佳人，也呆住了。江都公主转过了身，轻声喊出：“小哥哥。”
    原来她都记起了，“小梅儿。” 但见她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称呼。
    亭外，依旧雪落如同四月的梨花，亭内但闻天籁般的琴箫合奏，白衣秀士旁的红袍佳人成为这个冬日最美的风景。
    刘纵本要向江都公主告别，看到此情此景，黯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