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9.第9章

    岁末年初,建王府在筹办着江阴郡主的及笄礼。建王府的长史苏誉在拟定宾客名单。附近的地方官员、士人名流自然是少不了的。
    建王早就说过笄钗由他来备置,却迟迟不见他准备。江阴郡主也不以为意。建王把江阴郡主唤到建王妃的佛堂。到了后来,建王妃笃信佛,尤其是在第一个孩子小产之后,更是日日都要在佛前烧香参拜。过世之后,建王妃的牌位也供奉在此。建王先燃了几枝香,抚摸着王妃的小像,口中呢喃着“纨绢,纨绢,梅儿长大了,可原谅我,我不能遵守诺言去陪伴你,西南不平,我肩上的责任重如千钧呐。”江阴郡主看着父亲潮湿的眼眶和花白的鬓角,心中一酸:原来父亲早有陪伴母亲于地下的打算。心下也庆幸自己当日没有向皇上替父亲请调回来。镇守西南到如今或许竟是父亲唯一的信念。此般深情之下,仍挂念的是国事。父亲实在是太苦了。
    “梅儿,过来给你母亲上香。”
    江阴郡主默默地走过去,跪下磕了几个头。随着烛烟缥缈,建王拿出了一只笄钗。“梅儿,这只笄钗在你母亲这里保存了十五年了,如今终于要到给你带上的时节。”江阴郡主接过笄钗,凝视着。这只笄钗材质极为罕见,似玉非玉,十分沉,润白而略微透明,似乎看到里面微微有水一般的流动,钗端有一朵白梅,雕的玲珑有致,栩栩如生,花蕊中心流下一串极细的流苏,晶莹闪闪发光,竟似一串清泪。掂在手里,仿佛要和手合为一体,就像本来就是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仔细一看,钗身刻着几个蝇头篆字,细细辨认方才看清是:
    琴音剑骨,玉质冰心
    此时江阴郡主方留意到手中握着笄钗好一会了,却依旧冰寒,似乎有一股冷气从钗心透出。江阴郡主唯一的感觉就是“这钗子不是凡间物”。
    看着女儿在发楞,建王不由得笑了,不过笑容很是苍凉,“梅儿,你可能知道你本来还要有个哥哥的。”看着江阴郡主点了点头,建王继续说道:“平定魏博之乱的时候,你母亲就一直四处奔波,刘克明那群人依旧不肯放过她。是我害了你母亲,我抛不下这些。你母亲已经怀胎六个月了。”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建王依然抑止不住的激动,“一向记恨你母亲的郑妃忽然急病,尽管我们知道她不过是想法子为难你母亲,却也没有想到她是如此恶毒,故意在寝宫门口浇了水结成薄薄的一层冰,把门口的宫灯尽数熄灭,又催着你母亲快快进去。你母亲本来就已经在魏博之乱中操劳过度了,不慎摔倒在郑妃的寝宫门口,郑妃斥退了宫人,支走了你母亲的随侍,结果,没有一个人去扶起她。寒冬腊月的冰地里昏迷过去岂同儿戏?”
    建王妃最终自己爬起摇摇晃晃的回到王府。建王看到她对着自己惨然一笑,似乎是在说没事,接着就倒在地上,只吓得建王魂飞魄散,生怕她倒下之后就站不起来。触目惊心的血模糊了视线。
    “王爷,孩子没了。”王府里的下人也哭成一片。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婴就这样没有了。
    长久的昏迷之后醒过来的建王妃眼中的痛楚是建王一生都刻骨铭心的。建王怒发冲冠,跑到了郑氏的宫中,拔剑乱砍。幸亏郭后及时赶来,否则,郑妃必定丧命了。宪宗大发雷霆,斥责建王不敬庶母。建王便带着王妃离开了京城,搬到了淮阴。自那以后,王妃不再踏足京城,而她的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直到六年后才怀上了江阴郡主。原来建王妃早已是气血两亏,不宜再生孩子,却一直瞒着建王。为了保住孩子,不惜吃了许多益子不益母的药,甚至因为伤寒药中有一味药对胎儿不利,也拖着病体不肯就药。年夜里,临盆之前,还打理着王府的杂事,劳累不堪而睡去,梦见满园梅花开的十分灿烂,在梅树底下捡起了一枝钗子,正是而今的这支梅钗。醒来时候,竟然手中真的握着这支钗子,一时惊奇动了胎气,却从申时到丑时,足足五个时辰,才生下了孩子。捱到清晨时分,却已经不行了。
    建王涕泪交集,怨恨自己这些年来,让王妃一直辛苦奔波,忙着烽火狼烟,忙着油盐酱醋,竟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还让她总是受到宫里的一班人的嘲笑白眼。“倘若当年不是我一定把你带走,还是在青城山的青翠山色中,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王爷,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啊。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再多的苦,纨绢也愿意啊!”
    “我走后,王爷要保重,爱惜着身子,圣上还靠你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呢。”建王妃抚摸着孩子,说:“只可惜,我不能亲耳听到我们的女儿叫我‘娘’了。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娘亲。”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孩子顿时大哭起来,建王妃轻轻地拍着孩子,“你听爆竹声,今天是初一了,孩子赶个大早出来了,还有这根钗子,等她满十五岁的时候,再给她戴上吧。要她知道,她来到这世上,多不容易,要珍惜。”接着把孩子递给了乳母,忽然猛烈咳起嗽来,一口鲜血喷在了明黄色的锦被上。建王紧紧地搂着建王妃,生怕她突然消失。“女儿就叫元梅吧,你说可好?”
    “好好”建王使劲地点着头,泣不成声,“你先歇会,别多想了。”
    “我真得好累。”突然又拉着建王的袖口,“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不然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啊。”说着说着似乎是睡着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缓缓睁开眼睛:“天快亮了。王爷,我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我想再听听。”
    “好好,我弹给你,”建王转身取琴,颤抖着声调:“你要听拿首?”
    “最初见你时,你便在弹《凤求凰》,你再弹这曲子吧。”
    本来颇为欢快的曲子此时此刻异常的辛酸,最后甚至凌乱得几乎不成曲调。
    “真好,真——好”王妃脸上绽开了最后的笑容,仿佛夜色中一朵绚烂夺目的昙花,但刹那间便枯萎了。
    江阴郡主听着父亲的回忆,早已是泪流满面,一向奇怪精通歧黄之术的母亲怎么竟会殁于难产,原来是为了保住自己,重新又跪下,再给母亲上了三炷香。
    钦天监早已择了一个吉日为江阴郡主举行及笄大礼。文宗也让一个从五品的姓崔的宦官日夜兼程地赶到淮阴宣读圣诏,日夜忙着笄礼的各项杂事,听着繁复诏书,只听到了钦此方才恍惚地领旨意谢恩,崔太监满脸堆笑的恭喜,纷纷打赏众人,才记起已经被封为江都长公主了,食邑淮南。多领一分皇禄,心中多一分惶恐。
    看着长史苏誉拟定的宾客名单,江都公主细笔一勾,添上了一个名字。建王拿过女儿已经审定过的名单,看看是否有纰漏,注意到淮南节度使楚令孜的名字旁边加上了楚廷璋,了了行楷分明是女儿的字迹。楚廷璋是新科的榜眼,也曾经在长安见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完全不像乃父。却不知女儿什么时候也识得此人。女儿这般心高气傲,全不是什么丝萝,哪里找乔木来托。难得此人能如眼,若是——却又可惜楚令孜此人实在不好相与。党派之争未休,楚廷璋岂不要夹在两边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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