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6.第6章

    长安城里一连数日都是歌舞升平,江阴郡主这日也跑出了宫,与颖王微服出游。书香着了凉,青萍陪着淮阳公主,白芷和红蓼都被清源公主缠住了,央着要学剑舞。唯有紫苏伴着江阴郡主。江阴郡主着了一身男装,显得玉树临风,俨然一个饱学秀士,紫苏则作了书童打扮。颖王见妹妹作如此装扮,不觉莞尔。三人同行,紫苏扭了脚,落在了后边,江阴郡主回头时,竟已不见了紫苏踪影。但紫苏剑术精妙,江阴郡主心知无甚大碍,倒也不以为意,继续与颖王在长安的街头闲逛。
    若是上天给予江阴郡主预知的能力,她一定情愿那日是在宫里跟着嬷嬷习最为痛恨的女工。只可惜,那个萧瑟的秋日,江阴郡主与她的堂兄出现在长安市坊。逃不了的,正是无法操纵的命运。惊鸿一瞥,那个灯火阑珊处的人暗暗注意到了,在满街的人群中,二人是如此的鹤立鸡群,不同凡人。示意属从过去请二人。
    颖王见一名颇为威武的全不像下人的男子到跟前十分谦恭的相请之时,也怔了一怔,转身向江阴郡主,满脸询问之意。江阴郡主抬头看到不远处酒楼上的那个青年男子注视着他们,似乎微微笑了一笑,竟也透着一丝威严。江阴郡主对颖王点了点头,两人便随着来人而走。江阴郡主低声对颖王说道:“那个人,身份恐怕非同一般。”颖王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看出来了。带路的人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江阴郡主一惊,自己说话的声音极小,莫非他也能听见?
    这个人约莫二十二三岁,面色微黑,一双精目灼灼有光,身着栗色长袍。江阴郡主低头瞟了一眼,发现那衣袍质地极为罕见,似乎有些像蜀锦,隐隐约约泛着螭纹。桌旁放着的一把柄刃较宽的剑引起了江阴郡主的注意,那剑柄上镶嵌着无名珠宝闪着莹莹蓝光,不知是否错觉,尽管隔着剑鞘,只觉得那把剑寒气逼人。江阴郡主拽了拽颖王的衣角,颖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妄言。
    “冒昧相请,两位请勿见怪。在下姓孟,单名一个昭字,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我姓唐,这是我哥哥。”江阴郡主抢先一步说。
    “小弟唐颖,舍弟唐华,这位兄台似乎不是本地人罢。”颖王接道。
    “祖籍岭南,自幼喜四处游历。”
    颖王绞尽脑汁在想岭南有什么姓孟的世家,却一时想不起来,倒觉得眼前这人十分面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颖王琢磨着。
    尽管都是围坐在桌子旁,江阴郡主却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在俯视着他们,有些盛气凌人的意思,心中隐隐不快。
    孟昭同二人谈论了天下事,似乎竟是在故意探问颖王的见地。颖王有所察觉,也同他兜起了圈子。言谈之间,江阴郡主更觉得此人不可小觑,似乎竟有逐鹿问鼎之意,心中悚然一惊,“多事之秋啊”。
    谈着谈着,孟昭竟还谈到了边防驻镇、藩镇分布,江阴郡主警觉起来,故意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当朝诗人。言语中,发现孟昭对白香山颇为敬重。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颖王也应着,不谈国事他正求之不得。
    “此句唯有元微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与之相比’。”孟昭说道。
    江阴郡主冷笑着:“元稹那种始乱终弃的薄情寡义之人,言行不一,我说倒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
    “舍弟年轻气盛,兄台不必介怀。二弟怎可在人后论其短长。”
    “就是元稹现在在我面前,我也照说不误。”江阴郡主说的倒是真话。去年,元稹刚刚上任中书舍人时候,到翰林院去,恰巧那时候颖王和江阴郡主都在。时值三伏,翰林们正在吃西瓜。元稹进去时,无一人搭理,还是颖王说了两句。元稹颇为尴尬,打着哈哈。江阴郡主瞥了他一眼,“哪儿来的绿袍苍蝇,怎么也混进来了。”元稹当时就挂不住脸了。
    孟昭其实早知颖王身份,“元稹而今任武昌节度使,正在势头上,这么肆无忌惮的直言是非的人极少。看来这个相貌清秀的少年也应当是皇室中人。莫非是安王李溶?可是又听说安王与颖王交恶,平时很少往来。”孟昭揣度着,眼角余光扫视着,待注意到江阴郡主的耳垂,恍然大悟,“难怪!”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愈发觉得绝伦,想像着若是女装该是何等光艳逼人,不禁有些痴了。
    江阴郡主突然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耳根略微发烫,颖王也注意到孟昭在盯着江阴郡主看,冲着妹妹挤了挤眼镜,似乎在说,“扮的太不像了,这么一下就被发现了。”颖王也怕有什么变故,不愿多耽搁,便起身告辞。
    孟昭笑着与颖王兄妹告别之时,说道“后会有期”,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觉得深的看不到底。江阴郡主皱了皱眉头,也不多言。
    走出酒楼之后,江阴郡主哼了一声,颖王大笑了一番,江阴郡主恨恨地掐了颖王一把,“三哥,那个人好像认识你!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颖王严肃起来:“我也觉得十分眼熟,但实在想不起了。这人是有些古怪,我派人查查。”两人拐进一家古玩店,一个身着绸衣看似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慌忙迎了出来,“参见王爷”,一扭过头,看见江阴郡主,又再拜了一下,“郡主也来了”。
    “不必罗嗦了,”颖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速速叫人去盯着前边醉仙楼上的那个身穿栗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报。”
    古玩店里喝了两盅茶后,兄妹二人也准备回府了。出了店之后,顿觉气氛有异,颖王警觉的回头看了看,却又没什么异状。
    “哥哥,你算计人家,人家也在算计我们呢。正是棋逢对手啊。”江阴郡主揶揄道。
    “有趣得紧。不过眼下我们得先甩掉这个尾巴。你鬼点子多,有什么办法?”
    “有啊,我们分开走,看他追谁。先绕朱雀门走两次,到相国寺再会合。”
    “好。”兄妹俩马上背道而驰,一南一北地飞奔而走了。
    在后边追踪的人愣了一下,跟着江阴郡主跑的方向追去。
    颖王一回头看到那个人没追来,眼中笑意更深了。
    那日回到颖王府之后,颖王还在取笑江阴郡主,江阴郡主说道:“跟踪我们的人不可小觑,我可是想尽办法才总算甩掉。”
    颖王想细问是如何甩掉的。江阴郡主一脸得意之色,却不肯细说。看来,那人似乎吃了点苦头。
    确实,那个孟昭的手下在长安城足足转到了天黑才总算回到醉仙楼。孟昭一听说跟丢了人,丝毫不吃惊,仿佛早已知晓,“意料之中,颖王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那个女子也非同一般啊。若是日后——”,一边敲着桌子,陷入了沉思。
    江阴郡主在长安多留了九日,不是在颖王府,就是在兴庆宫陪伴太皇太后和萧太后。萧太后说起江阴郡主正月间的及笄礼,本来满脸的笑意,眼眶突然红了一些,“你母亲都走了十五年了,梅儿都有这么大了。好像昨天还和她在福建老家。纨绢若是泉下有知,看见梅儿这般出挑,定是欣慰万分。”江阴郡主也知道母亲在萧太后未入宫前就相识。当年,宪宗斥建王妃为乡野女子,王亲贵胄也颇看不起建王妃,就只有萧太后一人与建王妃交好,只不过当年萧氏也不过是侍奉穆宗的宫女,位卑言轻,直到生了文宗之后才母凭子贵。传言建王妃还曾经救过萧太后,所以萧太后才会对江阴郡主视如己出,同清源一般对待。萧太后说起笄礼,又提到了加封的事情。江阴郡主原先推脱过多次。这次萧太后极为坚决,说“你皇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封号都定了,梅儿你也就别再推了。太皇太后也跟我抱怨过几次,还以为是你皇兄小气,我刻薄。你告诉你父亲,让他别找什么理由了。再不答应我可就要生气了。”江阴郡主心知此次恐怕是难以推掉了,也就不再坚持,跪下谢恩。
    说是趋炎附势也好,马上,宫里就已经预先呼江阴郡主为公主了。大家也都知道是迟早的事情。道喜的、巴结的,搅得江阴郡主烦不胜烦,却也得和眉善目地应付。
    淮阳公主依旧在清颐轩里对着那幅绣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锦屏,自从那日与江阴郡主一同到了冷宫之后,就神色冷漠,不太理人。延安伴着王太后日日在大同殿也难得一见。唯有清源公主依然是不经世事般的无邪,拉着江阴郡主到处跑。
    九日的繁华如烟云一般散去之后,留下来的是潮水一般的寂寞。江阴郡主挂念着父亲,执意离去,尽管众人千般挽留。看到淮阳公主嘴角微微上扬,江阴郡主便知道她心里此刻一定透着冷笑。谁知道那一张张笑脸之后,多少真诚,多少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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