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西面的宾阶进入大室,听到亚饭乐声,赵麟举步入内,笑道:“大王邀人过来吃饭,自己倒先吃上了。”
齐王笑笑:“现在正是用饭的时辰。况且我不等你,还有别人一定要等你过来才肯吃。”
赵麟早已经看到了坐在齐王下首右边的那个人,看到的一刻,就想这么扑过去,但还是极力忍住了,向大王行礼后,再向那边打量着那个人。
他似乎变黑变瘦了一些,脸的线条更加硬朗,看上去英挺逼人,被那双黑眸一望,赵麟的心跳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即墨的样子,无论何时都让赵麟深深着迷,何况是分别了一阵的现在,而他现在的青年将军模样,也的确十分好看。
“我……我回来了。”赵麟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瘦了点,麟儿辛苦了,快坐下来休息。”对面的人含笑回答。
看赵麟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即墨却知道他会有的疑惑,对他解释道:“今天是大王特地召我上朝议事,下了朝,就留在了这里。”
赵麟点点头,看一眼齐王,对他眨眼睛笑笑,再看看即墨,还是又惊又喜,有些想哭。不过看到那人眼角微露的一丝笑容,得到刚才的一句“辛苦了”,赵麟便觉得一路兼程地赶回来,受到了最好的慰劳。
想马上过去和他坐到一起,但还是庄正地站在堂前,抬眼向左边为自己而设的,空着的座位看过去,对齐王道:“请大王允许赵麟把食案移去即将军一边,赵麟与将军多日未见,想要一叙别后情况。”
“寡人似乎也与君上多日未见。”齐王闲闲地道。
赵麟并不答话,只道:“若大王觉得人都集中在右首,左边无人,看上去不大平衡,大可找人过来坐在左首,这样大王吃起饭来想必也会更加愉快。”
齐王沉吟一下,点点头,招雍成来吩咐了几句,转过头来,看向已经坐到即墨旁边的赵麟:“回去一趟,历练了不少。”
“谢大王夸奖。”
“麟儿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回去说得怎样了?”
“明年还要回去……不过,差不多已经得到允诺了。”赵麟先是小声地说,接着声音变大,然后笑起来,看看姜祁,再看住即墨。
本来是毫无顾忌地看着旁边的人,但被即墨一回望,赵麟不好意思起来,呆在座位上腼腆了一阵。但隔了一会儿,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即墨的方向靠了靠。虽然在这里,两人怎么也不能挨到一起坐着,但向着即墨的方向尽可能地靠近,是赵麟一向的习惯。
齐王看看两人,举杯道:“那就恭喜你们了。”
“谢大王。”即墨答,与赵麟一起向齐王举杯回敬。
三人喝下酒,齐王很久也没有示意“开始吃饭”的意思,若是平时,赵麟一定会指责他待遇不公,不肯等自己,却一定要等颜琴,但在现在,赵麟只顾挨过去和即墨说话。
颜琴进来,就看到几天之前,齐王对自己提起过的“受冷落“的场面,刚回来的赵国小王子窝在即将军那边说话,两人看上去极为热络,也就分外衬托了另一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连饭也没在吃,只用单手撑住下巴,似要昏昏欲睡的齐王的百无聊赖。
见颜琴进来,齐王才精神了些,忙招呼颜琴过来,也看看右边,向颜琴使眼色道“这下看到了吧。”表情让颜琴直想笑。
等颜琴到左首坐下,齐王才吩咐开饭,席间赵麟过来颜琴这边敬酒,约定两人有时间在一起聚聚,第二天中午,赵麟就跑过来找颜琴。
颜琴正在读从宫中借出来的一些卷册,有些不舍,但还是依赵麟的意思,随他出去。
“我们去倡伎家还是卖浆家?”赵国小王子在车上询问颜琴的意见。
“卖浆家吧。”颜琴道。
赵麟偏过头来狡黠一笑:“阿琴一定从未去过倡家,今日我就带你去,不要推辞。”
临淄城赵麟、国舒这些年轻公子们,时不时会约着去倡家玩耍,颜琴也是年轻大夫,偶尔去倡家交际应酬一番,也是必要,所以赵麟早就打定主意带颜琴去:颜琴若去,才能与自己和国舒这一群人熟起来,对于颜琴,自然是好的。反正颜琴大概也会和自己一样,只是去吃吃饭,看看歌舞,不会和国舒他们一般地冶游,齐王那里也说得过去。
况且是齐王下了严令,不准让颜琴喝酒,所以怎样也不能带他去卖浆家的。齐王说,若颜琴自己要喝酒那是他的事,但不准即墨赵麟带着他喝,特别是赵麟。这是昨天即墨转述的齐王的话。
昨天的宴席上,赵麟找不到机会问雍成,大王一开始为什么不许自己进宫,想到当时即墨就与大王在一起,散席之后问他,即墨答,因为颜琴在大王身边睡着的时候,叫了赵麟的名字,而让齐王心生不快。
“我怎么会和阿琴有什么。”赵麟委屈地道。
“就是因为不会有什么,才只是延迟你进宫的时间而已。”即墨答,摸摸靠过来的脑袋。
赵麟愤慨:“以前还没看出这人这么小气。”但是对接下来齐王“不准带颜琴喝酒”的命令,还是得要遵从,否则以后赵麟可以随便进宫,和像昨天那样,即墨不到时间就被召回临淄来的好事,就会受到那个权力者的限制。昨天那延迟赵麟进宫,其实也是延迟让赵麟见到即墨的事情,就充分地向赵麟展示了齐王的权威,虽然那原因让赵麟实在不敢恭维,但经过此事,对于王令,赵麟还是不得不加以听从。
昨天晚上和即墨两人说话到半夜,赵麟对着他装可怜地朗咏《葛藟》:“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被他笑,说“你离家虽远,你家里宠你却是出了名的,来临淄后,你叫阿祁为兄,他一直待你如长兄一般,只是这么一次,你就要这样说他。”
即墨边说边笑,笑完了,看着赵麟:“这次回去真是辛苦了。”
“过得还好,隔了这么久回去,还呆得满自在的。”赵麟轻声答,“何况,还有你的信,我经常……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看到了就好。太后与王还好吧。”
“好。”赵麟笑,“你可以叫母亲和兄长了,母亲这么说的,兄长也答应了。”
即墨点头,虽然有些不习惯,还是声调和缓地直接称呼道:“我虽未与母亲见过,却一直挂念,上次见到兄长的时候,兄长看上去一切都好,料想现在与那时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大王曾经说过,希望以后再见令兄,能奏《文王》三乐。”
《文王》、《大明》、《绵》,为两君相见之乐,齐王的意思,是表示愿意与赵王正式相见,愿与赵会盟。
“我会转告。”赵麟道。
旁边的人深深望赵麟,直到赵麟的思绪从“两君会盟”中转出,才听到他开口说话,语调温柔而有力:“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赵麟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做不出任何回应,即墨了解地把先是呆住,然后是感动,最后开始发呆的恋人往自己这边挪挪,隔了一会儿赵麟才向即墨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又隔了一阵,才开始说起话来,——反反复复地说说表达心意的话,怕有说得不清楚和遗漏的地方。
因为是秘密回国,所以只能呆短暂的一段时间,明年回国行冠礼,再长住一段时间,等大家对长安君的行踪不那么关心了,赵麟就再回齐国来。回去商定了这件事,赵麟的心情明朗了许多。昨天又被即墨说“会好好待你”,赵麟于是觉得齐王对自己那毫无理由,几近于任性的待遇也不是那么要紧了,但,只是在昨天那么觉得而已,今天即墨一离开,赵麟还是觉得心有不甘,所以一定要带颜琴去倡家,气气齐王,等他问起来,自己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对付,实在是两全之策,并且,带颜琴过去,的确是为了颜琴好,所以赵麟预想起来,自己在回答齐王的质询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底气不足。
马车停在了赵麟常去的一家,因为这里的饭菜最好吃。在二楼隔间,两个人吃饭、喝茶,说说饭菜、齐王和即墨,然后赵麟问:“阿琴还不知道我最近去了哪里吧。”
颜琴点头,道:“我去过你府上找你,但你不在。”
对于颜琴亲自过来找过自己的事,赵麟很是高兴,颜琴一般不会主动去拜访关心谁,除非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已经算有了不错的交情,这也是促使赵麟决心对颜琴提起自己的事情的原因。并且赵麟就是觉得颜琴可以信任,也可以理解自己。
“我回邯郸了。”赵麟压低声音。
颜琴想了想,问道:“准备要回去了?那明年便要行冠礼了吧。”
赵麟也应该从齐国回去赵国了,他明年也还不到二十岁,但若他回去,大概冠礼就会在明年举行,以示迎接之意。
“明年是要回去行冠礼。”赵麟看着颜琴,“然后我就回来,——回临淄。”
颜琴不说话,等赵麟接着说下去。
“回来了就再也不走”,赵国小王子认真地道,“——偶尔,偶尔还是要回去,看看母亲、兄长,左师他们,要点生活费什么的。”
说到最后笑起来。
赵国小王子不用回国要什么,东西钱物还是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但看到他说起“要生活费”时扮鬼脸的样子,颜琴也被他逗笑。
“以后一直呆在这里?你家里怎么会准许。”笑过之后,颜琴问。
“他们拗不过我,我,我在这边有可以相伴终生的人了……” 赵国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一边小心观察颜琴的脸色。
“是即将军吧。”颜琴温和笑道。
赵麟掉了竹箸,连带着上面夹起的一片烤鹿脯也掉到了地上。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赵国小王子惊问。
“本来是不知道,刚才听你说话,回想一下以前的事,就知道了。”颜琴似笑非笑地道,赵麟觉得他那一刻的表情有点像齐王,还有点像即墨,反正就是他们俩时不时会露出那种狡猾又得意,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当然颜琴和他们俩是不同的,即墨与齐王也是不同的,不过这个表情,倒是有些神似。
一时冒出“阿琴被他们两个带坏了”的想法,觉得有趣,接着赵麟的思绪才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对,就是他。”点头承认后,赵麟问,“你不惊讶?也不觉得这样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颜琴道。
“真的?”
“真的。”
“我就知道阿琴是可以说话的人。”赵麟有些感动地道,说完重新开始夹鹿脯,又问,“阿琴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颜琴觉得赵国小王子的语调透着莫名的兴奋,但还是答道:“没什么不好,这样的事情,之前有许多先例,当代也不是没有。”
“我也知道,可是那些先例的结果……都不怎么好。”赵麟道,有点难过。
“好的,很多”,颜琴微笑地看赵麟,“只是他们不会张扬,知道的人也不向外说而已。你看即使男女之间,传扬出来的也多是不大好的事情。”
赵麟想了想,点点头,就把要协助齐王,至少是可以拿到他面前邀功的,再问颜琴几个问题的打算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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