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来集》11.第 11 章

    半个月后即墨回来，是大王念及即将军刚从莒地归来，就驻扎军中，而赐下的比预定要早的休沐之期。刚上任的中军司马依例要在临淄郊外牛山的军营中呆上十个月，熟悉军务，树立威信，每两个月才回临淄城内一次，向大王报告情况，顺便有一天休沐假期。
    即墨这次被特赐下的假期共有两天，第一天即墨清晨回城便入宫觐见大王，上午在家中陪伴父母，下午在自己府中接待前来祝贺的宾客，晚宴过后，送走宾客，即墨一个人出了门。
    今夜月色明亮，即墨骑马缓缓而行，到了快到赵麟府上的地方，隐隐听得有笛声传来，即墨微微一笑，驱马前去。
    笛声越来越近，音色亮丽，曲子悠远沉静，在即墨沿着长安君府门墙前行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笛声就是由这墙内发出，到了赵麟府上，即墨把马交给守门人，过门塾，至中庭，那吹笛的人就在眼前。
    月光下对着即墨站立的人一身素服，眉目清朗，正吹奏完一曲，缓缓放下手中竹笛，看向即墨。
    在月光清辉的映照下，赵麟的眼睛弯起月牙般的角，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抓着手中的笛子，向即墨跑来。
    即墨迎上，把衣服微凉的赵麟纳入怀里，轻声道：“这里风大露重，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赵麟抱紧即墨，把自己深深埋进他怀里，“你没到的时候，我在看月亮。”
    即墨安抚地摸了摸怀里的人的头，轻轻放开自己的手，也让赵麟放开，然后即墨牵起恋人的手，向屋内走去。
    赵麟再侧头看了一眼月亮，才移动步子，跟上了即墨。
    “想家么。”即墨跟着赵麟看了看月亮，把手完全包裹住赵麟的手，问。
    “嗯。”旁边的人没有靠过来磨蹭，头微微低着，认真地道：“想你，又想家。你来了，就再看一眼月亮想家。”
    即墨从旁边只能看到赵麟的侧脸，和正面的可爱样子不同，赵麟的侧脸是轮廓分明而清秀的，在这月光下，着一身素服的时候，从旁边看过去，甚至有几分美丽。
    即墨微笑了笑，道：“刚才你吹笛的时候，神色十分深沉。”只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赵麟的脸上才起了变化，露出了与月色清辉不大搭配的大大的笑容来，——不过在即墨看来，却非常好看，在银色月光的笼罩下，那朵笑容更加地别有韵味。
    “谁都有这个时候嘛，何况是我。”赵麟的声音没有撒娇的意味，只是轻轻地诉说，说完后才侧头看看即墨，靠过头来，在即墨肩上蹭了一下，又停留了一下，才撤回去。
    即墨偏头，冲赵麟微笑，待他的眼睛和自己对上，才开口道，声音温柔：“望着月亮，皆能使人遥望而有所思，低头但有所感，我在军中的时候，也是如此。”
    赵麟又伸头过来磨蹭了下，声音带着少许得意：“想我么。”
    即墨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对。”
    “嘿。”赵麟笑，等笑够了，又补充道：“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嗯。”即墨伸手帮他拂起垂下来的一丝发丝，道，“刚才的笛子吹得不错。”
    “很久没吹奏过了，今晚月亮大，看着，又想你，也有点想到家里人，才拿出来吹了一下。”
    即墨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阿祁从你这里学箫，学得比你还好，现在还介怀么。”
    赵地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箫声沉郁凝重，婉约悲凉，赵国人最为喜爱，吹奏得极好，所以箫被冠以“赵箫”之称，就连年方六岁的赵国小王子，也能用箫奏《扬阿》、《蒹葭》等曲。
    赵麟来到齐国后，和姜祁、即墨三个人白天一起上课、玩耍，晚上赵麟和即墨分别回自己府上。很少的情况下，比如玩得晚了，天色看上去似乎又要下暴雨的某一次，两人留下来歇在姜祁宫中。姜祁睡自己寝室的床，即墨和赵麟睡一间寝室，分两头睡一张床。
    这一夜从半夜开始下雨，赵麟被雷声惊醒，害怕地缩在床角，没过多久，即墨察觉到异样的天气和床上的动静醒来，招赵麟过去一起睡，从这时候起，赵麟开始黏上即墨。即墨那以后也并没有多和赵国小王子亲近，但那夜里死死抱住即墨，才能够慢慢安睡的小孩子，已经把即墨当做了在齐国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即墨的态度在那之后没有变化，怕被即墨拒绝，赵麟找到机会就去找即墨的同时，也缠着姜祁，到了后来逐渐变成只缠姜祁一个。赵麟对两个人都叫“姜祁哥哥，即墨哥哥”，想着叫即墨为哥哥，能和他亲近一些，还每每把姜祁叫在前头，用来作掩饰。
    即墨对赵麟始终不冷不热，有时候还会露出似乎不耐烦的神色，姜祁却对赵国小王子很和善，所以赵麟逐渐只缠着姜祁，赵麟要教姜祁学习箫曲，其实是想把即墨吸引过来，赵麟不敢明目张胆地纠缠即墨，却敢对姜祁无理取闹，而对于小孩子之间的这一点点小事，一向很少拒绝人的姜祁是不会拒绝赵麟的，即使被他闹得有些烦，却也觉得还在忍耐范围之内，并且也觉得被这样一个可爱小孩子整天跟在后头，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对于音乐，齐国公子颇有些天份，很快就比自己的小老师还要吹奏得有模有样，赵麟不高兴了几天，但只在心里不高兴，闷闷不乐地，也不去追着姜祁了。
    姜祁不在意赵国小王子来不来追他，一向被赵麟刻意疏远的人在看到赵麟不再跟着姜祁的几天后，遇见在回廊上坐着，表情呆呆的赵麟。
    “怎么了。”即墨问。
    这些天的事情，即墨也看在眼里，在回廊上碰到赵麟，本来是想过来讽刺一下他，出口问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声音温和。
    琥珀色眼睛的小孩子转头朝向即墨的时候，眼里蒙着一层雾气，十分委屈地道：“他学得比我好。”
    即墨不由得轻笑，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本来就不特别适合箫这种乐器，笛子声音清亮，你不妨试一试。”
    隔了一阵，赵麟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抬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即墨，伸手轻轻拉住即墨的袖子边。
    见即墨不动，赵麟的手就往上移了一下，紧紧扯住即墨的那只袖子，慢慢向即墨靠拢过来。
    脸快贴到即墨衣襟的时候，赵麟两只手伸出抱住即墨，人投进了即墨小小的，但是温暖的怀抱里。
    小孩子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埋怨道：“你不理我。”
    似乎是他先不理自己的吧，但是即墨没说什么，只抬手抱住他，轻拍他的背。
    “你很久都不理我了。”小孩子呜咽。
    “乖。”即墨一下一下拍着赵麟的背。平时见到的时候，还是会和赵麟打招呼，但并不多说话，这样子，对于赵麟来说，应该就算是“不理他”吧。
    “我喜欢你。”小孩子说。
    “我知道。”
    “虽然我是赵国王子，你是齐国大夫，我还是喜欢你。”
    “我知道。”
    “嗯。”赵麟在即墨怀里蹭了一下，抬头起来看即墨，“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小孩子呆了一呆，眼里渐渐又有水波在打圈，赵麟低下头，重新在即墨怀里哭起来，半天才被即墨哄着，慢慢地不哭了。
    那时候从一直对自己冷冷的人嘴里说出“喜欢”两个字，虽然是被自己问才说出的，但却说得毫不犹豫，声音沉稳，赵麟就忍不住哭了，因为即墨说过“你本来就不特别适合箫这种乐器，笛子声音清亮，你不妨试一试。”赵麟才开始学习吹笛，直到现在。
    现在想起来，即墨是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吧，大概也在想着自己的事，不然他也不会随口就对赵麟说出去试试吹笛的建议来。
    赵麟想到这里，笑了一笑，回答即墨的问题道：“你说箫不适合我，就不适合我，我也的确比较喜欢笛子的声音。”
    对即墨所说的话，赵麟一向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而每每也发现，即墨说的，的确就是对的。
    即墨只“嗯”了一声，握紧赵麟的手。
    赵麟把即墨引进去的是内室，以前两人到对方家里去，都是直接进对方卧房玩耍，但是大些了之后，就很少这样了。
    两人进去并排挨着，席地坐下，即墨早已经看到了那酒坛子，问道：“这就是吧。”
    赵麟不答，只过来蹭来蹭去。
    即墨伸手搂住他腰侧，夸奖道：“做得很好。”
    赵麟高兴地笑，伸过两只手来，侧身埋进即墨怀里，道：“你不在，我天天去找阿琴，碰巧被我碰上了，就发现了，其实我也只是困了。”
    “知道你爱睡。”即墨宠爱地摸摸怀里人的头，吩咐道，“去倒酒。”
    “我才没有阿琴爱睡呢。”小豵听话地起身，斟了两盏酒，先捧给即墨，自己也端了一盏，靠着即墨坐下，“他就想着要是能够成天睡觉，什么也不做，那该多好。”
    “你没想过？”即墨眯了眼睛含笑问道，“猪不是很喜欢睡觉。”
    赵麟正要抗议，说自己再怎么也比不过颜琴，见即墨正对着月光看那酒的颜色，于是安静地偎在即墨身旁，不说话，只投眼过去和他一起看着。
    在夜色下被月光映照着，白玉盏中的墨酒一片沉沉墨色，只在表面镀有一层均匀的银色。赵麟看见即墨抬起手来，把酒盏凑到唇边浅尝了一口，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好喝。”即墨道，见赵麟只呆呆地望着自己，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就见赵麟也举杯喝了一口，接着仰头把整盏的酒都送入口中。
    “想家了？心情不好？”即墨柔声问道。
    “有一些。”赵麟答，放下玉盏，从靠着即墨的姿势直起身来，规矩地坐好，唤道：“阿墨。”
    即墨手持酒盏，眯了眯眼睛看向赵麟。
    “我没喝醉。”赵麟低头道。
    “嗯。”
    “我也不是因为想家又见不到他们，也不是心情不好想高兴起来，或是把不好的心情忘掉。”
    “嗯。”
    “我是因为……我喜欢你。”赵麟抬起头来，表情认真，看到即墨的一刻却又“唰”地红了脸，垂下眼去，“我，我……我想，我们……”
    “我知道了。”
    即墨笑了笑，抬手把最后一口酒送入口中，放下酒器，伸手揽过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的赵麟，吻上他还在试图说话的唇。墨酒入口清冽，之后则醇厚甘甜，刚才为说话壮胆而一口把酒饮下的赵麟一定没有尝到。
    赵麟顺从地把酒液断断续续地全部咽下，即墨一手支撑着赵麟的身体，一手固定住他的头颈，在赵麟的唇舌间肆意侵掠，半晌才缓缓退出，把这时才能大口喘气的赵麟轻轻搂在怀里安抚。
    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赵麟听到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真的要现在么。”
    “要。”在温热的怀抱里，赵麟点头回答，收紧了自己的手，向他紧贴过去。于是身体旋转，从坐在地上，到被抱到即墨手上，然后是几步之外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