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来集》10.第 10 章

    早上颜琴才回馆舍，赵麟就又过来，在颜琴这里呆着。
    颜琴去洗把脸，回来就看他坐在地上嘀嘀咕咕：“都没有人陪我玩，都没有人陪我玩。”
    “大王与将军忙，君上还是有其余知交好友可以一处游玩吧。”颜琴本来有点不想搭理他，因为知道他会一味蛮缠，但看到他的可爱样子，又不忍心不理他。
    小豵侧过头来，皱了皱脸，因为颜琴前天去他府上的时候，到了最后两人已经“你我”地互称了，现在却又开始唤他“君上”。不过小豵却没有姜祁那样一定要颜琴叫他名字的念头，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扯住走近过来的颜琴的衣服：“我们俩出去玩好不好。”
    “我想回来睡觉……”颜琴迟疑地道，在莒地的时候每天天黑不久就睡，早上还是起不来，像昨天那样半夜才睡，虽然睡得不错，但一回来，颜琴还是又困了。
    “那你去睡，我再在你这里呆一下可以么”，小豵还是扯着颜琴衣服，仰头看颜琴，“我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我也没什么东西……”颜琴笑，“你随意吧。”
    “好。”赵麟放了手，等颜琴走去卧室，就一个人坐着想事情。
    最近只想安静，好让心情平和，所以没法和别的朋友们一处游玩，但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所以只有来找颜琴。哥哥才走的这几天，想到要回去赵国，想到和即墨还没有定下来的将来，赵麟的心情就不大好，一味地烦闷，只有在颜琴身边才觉得稍稍缓解，因为这个人态度温和，和他在一起会觉得心情平静的缘故。
    大概过了这几天，想通了，慢慢就不会去介意以后将要面临的事情，那时候就可以恢复到以前和朋友们一起玩耍的光景，不过等到快启程的前几天，又会触景生情，开始想东想西，但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想了想，既然不能避免，那么只要去做就好，多想无益。赵麟左右地摇晃着头，想驱走自己脑中的那些“杂念”，最好也能赶走那愁闷的心情，停下来的时候，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情真的好些了，不过头有点晕。
    休息一下，赵麟无聊起来，开始在颜琴屋里东看西看，外面没有什么东西，赵麟就摸进颜琴卧室，看颜琴睡觉。颜琴的睡脸沉静，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赵麟盯着他看，不知不觉地自己也打了个呵欠。
    颜琴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觉得今天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因为比平常暖和，正想着是不是因为白天太阳出来了的缘故，决定以后有时间就睡午觉，就慢慢地清醒了，觉得身边有个热烘烘的东西，——今天睡觉觉得暖和，似乎是因为这个东西。
    先是发觉腰上有什么，颜琴看过去，看到搭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然后稍稍侧头，就看见了那个热源——赵麟。一头散发的赵国小王子看上去比平时又年纪小了些，睡着的脸显得很稚气，赵麟似乎在做什么好梦，脸上带着笑，颜琴再看了一阵，才发现赵麟似乎是一闭上眼睛，嘴角就翘起来，看上去是带着笑的样子，倒不是因为做梦，应该是天生长成的这样。
    这样子的赵麟，看上去还真可爱，颜琴不由得轻笑，正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再这么呆一会儿，看赵麟醒不醒，免得一下子起床吵到他，赵麟的眼睛却动了动，然后睁开来，刚好对上颜琴看向他的眼睛。
    “呃……”赵麟楞了楞，忙解释：“我刚才无聊，进来看你睡觉，看着看着也想睡，就进来一起睡下了……”
    颜琴笑：“没关系。”
    知道颜琴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了，赵麟冲他一笑，又过去拿脑袋蹭蹭，想了想，还是再道一次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我还在想今天睡觉怎么这么暖和”，颜琴起身，开始穿衣服，一边有点遗憾地道：“原来不是因为窗外的阳光，我还正在考虑以后要不要开始睡午觉，结果却不是……”
    “哎？”赵麟一下撑坐起来，两眼放光：“你喜欢睡觉暖和？”
    “喜欢啊。”
    “嗯，你的体温不高，如果要睡起来暖和，生火都没有用，你也不喜欢生火那种热，是吧？”
    “是。”
    “这么说来，只有像刚才和我那样，和别人一起睡，才比较暖和，你觉得呢。”
    “是倒是……”颜琴侧头过来，狐疑地看了赵麟一眼，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阴谋。
    “那我和你推荐一个人做你的暖炉。怎么样？”
    “不好”，颜琴道，“哪有把人当暖炉的。”
    “如果对方不介意呢？”
    又被颜琴怀疑地看了一眼，然后赵麟才听他慢慢道：“我会介意，这样很别扭。”
    “是啊……对。”赵麟拍拍自己的头。
    “你说的要推荐的人是谁？”颜琴问。
    “唔，是……那个……是……就是我，你刚才不是试用过了，觉得很满意么，我也觉得和你一起睡很舒服，所以我想……”
    看小豵窘迫地手忙脚乱解释，最后低下头去，声音越说越小声，颜琴只得不去管自己心中那有些奇怪的感觉，转过去安慰他：“我不是嫌你不好，而是两个人因为取暖睡在一起，这样太古怪了。”
    “我知道……”小豵的声音还是有点不高兴。
    赵国小王子应该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颜琴笑笑：“我真的不是嫌你不好，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了之后，不，大概是一闭上眼睛，脸上看上去就带着笑，这种面相据说是很好。”
    “是么？”赵麟去把镜子拿过来，闭上眼睛只眯着一条缝看，看了一阵道：“真的。”然后在旁边想了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重重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赵麟说着就跳起来穿衣服，一边对颜琴道：“你睡着的样子也一样，微微笑着很好看。”穿好了衣服，又对着镜子束好发，站起来：“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吃午饭，突然想到有点事要先走，我们下次再见了。”
    “好。”颜琴答，赵国小王子已经跑出了卧房门外。
    正好是午饭时间，齐王在吃着简单的午饭，一簋饭，一小鼎肉食，一豆韭、笋等菜肴，一壶酒浆，一碗羹汤。
    刚端起汤碗，低头喝了一口，就有人破门而入，一边嚷着：“报，报大王——”
    齐王一开始还没认出这个声音来，因为任谁在大声叫嚷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差不多，而这个人又不是会出现在这里说这句话的人。
    等齐王抬起头来，一口汤差点喷在已经走到对面的人脸上，但齐王还是忍了忍，咽下这口汤，又气定神闲地再喝了一口，才沉声问道：“麟儿，你很无聊？”
    赵麟一点也没露出害怕的样子，有恃无恐地坐下来，还做了个鬼脸：“我早就想这么说上一次了，好像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报告一样，我还考虑过进来之后要不要晕倒在地上。”
    齐王看看身边的老寺人，对方的表情也很无奈。
    赵麟不管对面两个人的脸色，只凑过来把头搁在食案上，看向摆出不理他要继续吃饭的样子，夹起一条肉脯的姜祁：“我还没吃饭……”
    姜祁笑，把夹着肉脯的箸递到赵麟嘴边，等他张嘴吃下，才道：“喂猪。”
    赵麟不满地嘟嘟嘴，一边听见雍成在吩咐再上食案，又振作起精神，掸掸衣服准备吃饭。
    等传来了饭，赵麟一边吃着，偶尔自然地会看到姜祁那边去，本来赵麟根本没想到马上和姜祁说颜琴的事，但雍成一直在旁边念叨“食不言，寝不语，君上不要说什么来打搅大王用饭。”赵麟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话了。
    “我今天去了阿琴那里，他刚从宫里回去，我就到了。”
    “嗯。”齐王点头，雍成附和地也把头点了一点，点得比齐王还轻。
    “我发现了一件事……”
    “唔唔。”两个人配合地重重点一下头，脸上的神情既不会让赵麟觉得他们太感兴趣，也不会让赵麟觉得他们不感兴趣。
    “他喜欢和人一起睡觉。”赵麟道。
    “喔——啊？”
    说话的尾音上扬，齐王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地转头过去看雍成，一脸严肃的老寺人冲他点点头，意思是告诉他他没听错。
    齐王再慢慢转头过来看赵麟的时候，面上恢复了平静，很有威严地冲赵麟发话：“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赵国小王子老老实实地把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完了，听得对面主仆两人也和赵麟听到颜琴承认喜欢睡觉暖和的时候一样，两眼放光。
    当然，对面两位稍微沉得住气一些，表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只一个恰当地对赵国小王子露出褒奖的微笑，另一个在旁边辅助微笑。
    “让麟儿去果然没派错人，麟儿讨人喜欢，又聪明，和谁都相处得来。”齐王道。
    “对对，连颜大夫这种不爱和人说话的人，君上也能探知他睡觉的习惯。”雍成点头。
    “这条消息大有助益，麟儿此次做得很好，这几天是不是想阿墨了？我可以设法让他早些回来。”
    “宫中那种墨酒，听说临淄城的大臣公子们都想要，如果谁家宴饮上有这墨绿色的墨酒，听说是很受人羡慕的事，雍成才做宦者令，不如这第一件事，就是奏请大王，赐一坛墨酒与长安君。”
    “好，准了。这酒叫做墨酒，有阿墨的名字，麟儿可送与阿墨，和他一起喝。”
    “大王要早点召将军回来，这样君上才可早些见到将军，和将军一处饮酒。”
    “正是正是，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长安君进宫不到一个时辰，进去的时候只见行步疾速，出来的时候则亲自抱着一个布包着的大东西，眉开眼笑，上了车还在车上唱“酒醴维醹，酌以大斗。”
    不过赵麟最开心的当然不是酒，而是即墨要回来。
    宫里的某两个人也很开心。
    “大王，这就是说颜大夫不反对两个男子并卧，您甚有希望啊。”
    “对，他喜欢睡觉暖和，我的优点之一就是体温高。”
    “大王这句话听着别扭……不过，大夫体质较凉，大王体质温厚，正好相配，却是不争的事实。”
    齐王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不也同意”。
    下午，齐王想像着日后可以和某位心仪的人相拥而眠，当然也可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于是心旷神怡，不能自持，不过一边仍严肃认真地与召来的官员们仔细议事。齐王觉得自己今天知道了某件对自己大有裨益的事，——曾经两次抱住过颜琴，颜琴都没有拒绝，想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而今天又按照计划，好好地完成了国君份内的工作，心里颇为快乐。
    吾日三省吾身……真是双喜临门啊……对了，还有那个人微笑的睡脸，一定要看，他带笑的睡脸一定和小豵不同，应该，十分地好看……
    最好，是在某种情况下看到，让他累到没有力气地沉沉睡去的情况下，那齐王就十分满意，满意之至了。
    这晚，无论是自称“双喜临门”的齐王，得到了墨酒又知道情人将要回来的长安君，知道情人得到墨酒自己又可早些回去，并听到关于某件有趣的事的第一手资料的齐国中军司马，还沉浸在昨天晚上君臣相处融洽的回忆里，白天又睡了个舒服的觉的齐国某位中庶子，加上自觉参与了某件有意思又有意义的重大事件的齐国宫中宦者令，所有人都心情愉快，又微微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