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来集》7.第 7 章

    赵王定了定神，回想了下刚才在的三个人，然后一一发问。
    “是公子祁？”
    刚才似乎听说过公子祁与弟弟从小交好，还用了一大段充满感情的话来描述，难道他们就是在暗示这个？
    “不是。”
    弟弟摇摇头，表情有点呆呆地，看上去十分可爱。
    赵王笑了一笑：“是那位陪侍？”
    那人态度十分温和，一看就会让人想要亲近，赵王注意到，他有时候会微笑地看向弟弟，与自己目光相接的时候，也并不回避，而是十分坦然地看过来，如果是这个人，不，如果单指这个人本身的话，倒是个不错的人。
    弟弟有些不高兴了，扁了扁嘴：“也不是。”
    难道自己和即墨就这么没有默契么，赵麟想，不知道他的兄长只是碰巧选择了从最大的那个开始猜起，猜不中，就又反过来猜。
    在刚才那样正式的场合，大家的表情都一样地恭谨严肃，是看不出彼此私交如何的，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赵王再怎么回想，也实在想不出，到底先前那三个中，哪个和自己的弟弟有暧昧。
    不过面对幼弟，做哥哥的显然没有“为什么你喜欢上的是男人反而要我一个个来猜”的意识，继续猜那剩下的一个：“难道是即大夫？”
    赵麟点点头，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但马上又想起现在是要看兄长脸色的时候，于是恭恭敬敬地坐正了，很紧张地观察兄长的表情。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圆脸朝着兄长，一脸很期待，又有些不安的样子，在赵王看来，很是天真可爱。
    不过还是有点被吓到了，赵王微微透了口气，才顾上安抚地对弟弟笑笑。
    本来与母亲讨论，母亲说，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吧，自己说，麟儿还是小孩子，大概只是住久了不想动窝，没想到两人都猜错了。
    “如果是那位陪侍，我们可以把他接去我国……”想了想，直到现在才基本适应了刚才那惊人的消息的赵王打定主意，决定一步步说服弟弟。
    “哥哥都不反对？”赵麟睁大眼，一副不置信的样子，挪了挪坐到哥哥面前。
    在这样秘密会见的情况下，不能做出太大的动静，只能静下心来好好谈话，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最重要的是，弟弟的样子，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无邪，想来他的喜欢，必定有正当的理由，而且受到弟弟无条件的信任，做哥哥的很高兴，实在不忍贸然地反对，让弟弟难过。
    看到自己的不反对后，弟弟的亲近，赵王心情很好地笑了一笑，不过话还是要和他说清楚。
    “但是即大夫的话，他不可能离开齐国，你们两人都是不能在别的国家呆一辈子的人，这就比较麻烦。哥哥相信，麟儿喜欢，肯定是有道理的，哥哥不是说喜欢上男子有什么不好，只是，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将来，喜欢男子毕竟不能过一辈子，这点麟儿应该知道。”
    如果是真的喜欢，那么即使是麟儿，应该已经考虑过现实的问题了吧，况且麟儿其实一直都十分懂事。
    “我想过了……”弟弟低头，颇苦恼的样子，接着才抬起头来，缓缓念道。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弟弟带点童声的声音念起诗来，意外地好听，就好像诗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声音来念一般。念完的时候，停了一下，向哥哥看过来，虽然念诗的语调平静，但赵王还是投过去安慰的眼神，伸手摸摸弟弟的头。
    赵麟看向哥哥，眨了下眼睛，想说什么，又先撒娇地过来蹭了两蹭，才回去坐好。
    “麟儿就知道母亲和兄长是为着麟儿的，我是真的喜欢即墨，我会好好考虑以后的问题，绝对不会乱来，麟儿只是想努力和他在一起而已，这样，兄长和母亲应该不反对了吧。”
    赵王沉思一阵，看看弟弟认真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既然是真心的，麟儿自己也知道把握分寸，哥哥不反对，母亲……大概也不会反对。”
    母亲一向很疼这小儿子，已经弄得各国人尽皆知了，而且，和一般传闻不同的是，这个传闻，的的确确是真的。
    “这么一来”，赵麟两边嘴角卷起来地笑，“就没有‘父母之言’和‘诸兄之言’了，麟儿只要对付‘人之多言’即可。”
    赵王记得在弟弟小时候，母亲就最喜欢他的这个笑容，自己当时也是小孩子，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看起来，果然是异常可爱，难怪母亲喜欢。
    就笑了笑，问：“怎么对付。”
    “我也不知道……少让人发觉吧，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再去应付，哥哥有什么好主意么？”
    身为赵王的哥哥，在这些年里一定遇到很多事，也许会有比较高明的处理方法吧，赵麟这么想着。
    赵王思索了一下：“麟儿的想法已经是最好的了，慢慢来吧。”
    虽然作为一国之君，是处理过许多各种各样的事，可是，关于这方面的经验……还有点少……
    为了不辜负弟弟对自己的期望，赵王补充道：“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两个人相处就足够了，目前先这样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有什么事，都要和母亲、哥哥商量。”
    弟弟点点头，赵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喜欢他，他怎么样，如果你回国去，我们不准你和他在一起，他能‘逾墙折树’也要过来找你么。”
    听刚才弟弟的意思，他们俩是两情相悦，不过还是要确认一下为好。
    赵麟冲哥哥点头，然后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不能让他现在过来见兄长。”
    倒是想让他过来见见，好让他知道，母亲和兄长也宠自己宠得很，看你以后还不对我好些。
    当然知道即墨对自己很好，可是，就是想和他耍耍脾气，让他对自己更好，现在还没有真的和即墨在一起，所以现在的相处方式，应该算不上“最好”，还有很多可以“更好”的吧。
    也明白，先前即墨说要送走自己，是因为自己势必要回去，和母亲说清楚，求得她的谅解，即墨也不是就不来接自己了。只是听到他亲口说要送走自己，赵麟就有点闷闷地难过而已，忍不住发脾气，还会做做怨妇状想些有的没的。
    现在能和他发发脾气，就发吧，以后还有的是要一起应付别人的时候，赵麟这么想，虽然依他的性子，大概以后也会一直向即墨时不时地耍耍赖。
    和哥哥谈好了先留在齐国些时日，等这边的事情办妥当了，再秘密回国一趟去见母亲，看怎么办。
    “这几天先不要想多了，在这边好好过，等回了邯郸再说吧。”赵王最后吩咐道，想让弟弟能少几日烦恼就少几日。
    “嗯”，赵麟点头，很舍不得地看看哥哥，“兄长一路保重，和母亲说，麟儿很想她。”
    然后着人去请回公子，赵国使者辞了行。
    隔了好一会儿，屋里另外三个人还是不说话，赵麟索性拖过凭几，用手枕着，趴在上面看他们，看谁僵持过谁。
    姜祁和颜琴倒没什么，只是在等即墨先说话，而即墨，就是不开口，只面无表情地看赵麟，——如果硬要说的话，似乎是表情有点阴沉。不过对于刚见了哥哥的小孩子来说，两人分开了这么久，哥哥现在又是赵国国君，还可以这么毫无芥蒂地说话，并且得到了哥哥的应允，现在赵麟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还想先保持这个心情一会儿。
    对于那三个人的脸色，有哥哥撑腰，才不怕他们咧。
    不过还是慢慢低下头去，偷眼看即墨，这样偷看了几次后，发现那人绷着的脸缓和了下来，赵麟忙凑过去，拉了拉他袖子。
    姜祁这才在旁边轻声开口：“你们俩在这儿谈，我与子思也是该进宫的时候了。”
    对于明天就要即位的齐国公子来说，现在正是进宫准备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颜琴作为随侍，也要陪同进宫。
    阻止了那两个正保持着微妙的姿势的人起来送行，将要成为齐国新王的人对即墨笑了一笑，意思是叫他不要太欺负小豵，然后才轻声唤了颜琴：“子思，我们走罢，不要打扰人家。”
    颜琴有点困惑地看了看那两个人，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还像小孩子时一样，又有些别的什么不同，而姜祁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冲即墨和赵麟点一点头，跟姜祁走出去了。
    “子思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姜祁问，一边考虑要不要比较温和地告诉他实情。
    颜琴点点头：“他们两人好像特别亲密。”
    姜祁、即墨和赵麟三个人一起长大，但即墨、赵麟两个人相处的样子，明显地和与姜祁一起时不同。
    “阿墨从小很照顾麟儿，麟儿也很粘他，我因为是齐国公子，反而不能和赵国王子特别亲近。”
    齐国从周初太公被分封以来，受周恩惠既多，与之关系亲密，虽然齐国国君称“王”，但还是称国君之子为“公子”，但对半道建国，一切全凭自己的赵氏来说，称国君之子为“王子”，也能被各国所认可。
    依赵国小王子粘人的个性，也只有即墨受得了他，姜祁自己是只能把他当弟弟，如果整天要和赵麟呆在一起，姜祁觉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过，如果颜琴会像赵麟那样来整天跟着自己，姜祁又觉得十分美好。
    稍微有点明白即墨的感受了……稍微……
    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和颜琴说破那两个人的关系，姜祁看向旁边，走在自己稍后的颜琴：“子思还是未曾叫过我的名字，果然只叫一个字，是不大好叫，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做比较清闲的工作，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所以将授予你中庶子一职，爵为中大夫，这样子思就可以和阿墨一样叫我阿祁了。”
    西周设中庶子，为教授诸侯、卿大夫庶子之职，到现在，列国皆设此官，为国君、太子、相国侍臣，平时常伴主君之侧，也为主君谋划谏议，并且掌管文书，起草诏令，先前，秦相在魏国时曾任此官，燕国欲与秦讲和，也通过此官，在齐国，则为国君身边近臣，深得国君信赖。
    姜祁可以想像得到，若颜琴任此官职，行事一定谦恭和蔼，恪守职责，而不会像先前秦王中庶子那样过于干涉政事，引得讥评，——两国和议，本应该按照正式的礼仪，虽然是燕国有求于秦王，主动媾和，但是通过近臣引见，终究不合制度，颜琴熟读诗书，好礼乐，思虑慎密而行动谨慎，正是为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在他之后，在齐国，中庶子一职想必会成为颇受好评，让卿大夫、士人子弟都颇为钦羡的官位。
    一来就位列中大夫，颜琴稍微有些惊讶，但想了想，自己的身份是在莒地，经过莒大夫推荐给姜祁的士人，莒大夫是为公子祁加冠的长者，又在公子流亡期间殷勤款待公子，他的举荐，自然有这样的分量。
    自己跟随姜祁而来，当然还是希望在他身边，做个清净的闲职比较好，虽然中庶子也并不是闲职，但是对于颜琴来说，正是符合他要求的职位，而去治理地方或者别的什么，似乎都不大适合颜琴。
    不过看姜祁的意思，好像授了官职，不是为了信守先前的承诺，而只是想让颜琴有了官爵，好直接称他的名字，颜琴不由得有点好笑。
    又觉得很温暖，流亡至今，这样对待自己的，还只有他一个。
    虽然找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但“好”这个词颜琴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有时候，也冒出“一心一意”这个词来，虽然是怎么个一心一意法，颜琴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