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来集》2.第 2 章

    自那以后,姜祁与即墨经常来颜琴家中,固定在他刚上完课的时候,他们渐渐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吃过早饭就走,不过也最多留到午饭之前。
    这个村子的人大都是从别国逃亡过来的,只是除了颜琴,村里的人都在这里住了几世,最起初是村长的祖辈,大概是宋国大夫以上的子姓,逃难到这里,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跟着那位大夫来的,经过五世,村长家已经不用原来的姓氏,在这期间,也有别的地方的人来到这里,不过近十几年,还就只有颜琴一个。
    村中人都务农为生,各有田地,颜琴来这里时不满二十岁,一开始住在村长家,本来村中商议,大家合力帮他开垦一片荒地,但是见他没有力气耕田,就帮他把一间老屋修缮一下,让他在屋边种菜维生,因为他有学识,也让他在村中教书,平时看颜琴缺些什么,就让学生们带点给他。这里的人们虽是数代务农,但平时也自己教育子弟,不过经历几代,平时又要干农活,能够教授子弟的也不多,自从颜琴来这里,村长与老人们观察他许久,也假装无意地和他谈过《诗》、《书》之后,就尊他为先生,把子侄们交给他教授。
    小孩子们很喜欢颜琴,大人们不时也会过来,村长的独生儿子阿由,因为颜琴一来是寄住他家,几乎每天都要来见颜琴,时不时找机会也要过来看看,所以时常受到大家的嘲笑。
    现在姜祁和即墨经常来,过来这边的人更多了,姜祁和即墨有时候给颜琴带一些东西,也分给当时在的小孩,和小孩们熟了之后,就向他们问颜琴的事情,加上颜琴自己说的一些,大致知道了他是怎么来村里的,和来这里之后的境况,但始终不知道他在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这个村子里多半是逃亡或者逃难来的人,早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别人不愿意谈起的往事就不要谈,对于来到这里的人的以前,大家都不会追问或者谈论。
    姜祁与即墨从未提过要请颜琴去他们家,颜琴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示,于是相隔五六天,姜祁与即墨就来造访颜琴。那之后颜琴没有再作过弦歌,也没有弹过琴,颜琴除了早上授课之后吃早饭的那段时间之外,是很忙的,因为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一个人打理,种菜、烧水、做饭、洗衣就占了他的大部分时间,他还经常去山脚采摘野菜,拾些柴禾,有时候也往山上走一点,摘些野果,隔三五天要洗澡,现在天还凉,要用热水,烧水也够他烧半天了。
    似乎是因为选材、烹饪细心,搭配得当,颜琴做的东西十分好吃,这天就有一个带着要照看的幼弟来上课的小女孩,上完课留在颜琴家玩,吃着颜琴给的晒干了,吃起来很脆的榛子。
    颜琴进入内室,许久不出来,即墨正在门外与小女孩说话,帮她剥榛子,看到姜祁和颜琴说了一声,挑帘进了内室,忙嘱咐小女孩看好刚学会走路,正在门口蹒跚学步的幼弟,跟了过去。
    一见屋内情景,即墨不由失笑,原来颜琴正坐在床边和他的头发搏斗,他的头发很多,难以束起,正在和从旁边帮忙他的姜祁解释:“才见你们那天,是很顺利就梳好的,平时总要费些时间。”
    见姜祁从旁协助只是越帮越忙,即墨笑了一笑,走上前去:“我来”,然后两三下就把颜琴的头发束上头顶,插好玉笄。
    颜琴平时半天才梳好的头,还比不上即墨一下就梳好的顺滑伏贴,更显得头发黑亮如漆,即墨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还是我会帮人梳头,表兄从不曾服侍过人,若我没记错,这还是第一次吧。”
    姜祁也从旁看颜琴,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答:“帮人梳头果然和自己梳不同,我自己梳还是能梳得很好的,不过我原以为先生平日里,是做饭种菜占去许多时间,原来还要加上梳头。”
    颜琴有些赧然,他虽然个性温良,但和人说话一向是应对如流的,没想到自从遇到这两个人,关于自己的年龄、来历,能问的都被他们问了去,并且连自己不会梳头这样的事情也被发现了,还被姜祁嘲笑。
    姜祁却心情和悦,自己也不能分辨是因为好不容易才嘲讽到颜琴,似乎略占了上风,还是因为发现他不会梳头,这样别人都不知道的私人的小事,心中就暗自高兴起来,刚才不等他回答,招呼了一声就直入内室,还真是做对了。
    突然留恋起刚才,他的乌黑头发从指间流过,自己的手指也触到他微温的头皮的感觉,姜祁曲了曲手指,手心一热。
    看到颜琴尴尬,心中又有些不忍,忙和即墨说了几句话缓和,等颜琴谈笑如常,三人才一起出去。
    隔了几天,颜琴下课后,姜祁是一个人来的,说是即墨有事。
    见即墨不来,颜琴并未露出遗憾的表情,姜祁不由微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来,对他似乎也没什么影响,不由得又有点沮丧起来。
    想起自己这次是为什么一个人高兴地跑过来,——本来也和即墨一样有事,但昨天终于实验成功,今天的现在,即墨又正好走不开,所以一早醒来,想了想“赶过去又赶回来还是来得及”,就驱马过来了。
    就着一路驰策还在鼓动着的心情,姜祁拉住颜琴的手,不待他有所反应,就带着他往屋里走:“我学会了帮人梳头,特地来让先生看看。”
    颜琴还没有想好是否要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就被他拉到屋里坐下,也就罢了。
    “坐好别动。”
    姜祁低低地吩咐,然后站在颜琴身旁,动作轻柔地帮颜琴梳头,这次很顺利就梳好,往上束起,姜祁把头偏到前面打量了一下,觉得满意:“好了。”
    颜琴摸摸自己双鬓,触手平滑,便含笑向姜祁道谢:“多谢。”
    姜祁看向颜琴的笑脸,目光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到颜琴面前,看过之后再点头:“很适合先生,先生这里若有一枚铜镜,就能看到了。”
    停了停,道:“想送先生铜镜。”
    颜琴正待拒绝,又听姜祁道:“我知道先生并非女子,不需要用这个,不过现在先生隐居在此,日后如能出仕,朝堂之前,需用铜镜以整衣冠,姜祁想送与先生的铜镜,却是这一种。”
    颜琴思虑片刻,看着姜祁的眼眸明亮,他平时与人说话,很少直视对方的眼睛,姜祁也是第一次没有遮掩地看到他的眼睛,——就是刚才特地到颜琴面前,他也是垂下眼的,这次却是例外。
    这样乌黑明亮的眼眸,本来是只有小孩子才有的,配在颜琴脸上,看上去却十分相宜,姜祁目光一滞,想,现在才知道何谓“美目清扬”。
    就听颜琴道:“自古以来,逃亡至莒地者众多,上至诸侯、大夫,下至庶人、流犯,莒地富足疆劲,皆能庇护收容,甚至有能力助诸侯谋位。但莒城郊外,聚居的多是小吏平民,即使有大夫之上,也历经三世,宗庙之牲为畎亩之勤,于此冬陶夏耕,不问世事。”
    眼睛一直很坚定地看着姜祁,被姜祁看住,也并未垂下眼回避。
    见他言语中已经隐约察知自己来历,只是因为有拒绝之意,才并不明说,姜祁微微一哂。
    “依姜祁看,先生出身也颇显贵,虽然生活所迫,不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先生仍然不擅长从事稼穑。先生二十有四,在此地居住数年,此地之人虽钦慕先生风姿,但先生至今尚未成家,就是因为种菜为生,仅可一个人过活,而不能从事耕作,维持一家生计。”
    被人委婉地说“二十有四,尚未有能力娶妻”,颜琴却不生气,只轻点了下头,然后道:“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大概也可以有所改变吧。”
    姜祁微微摇头:“先生可是想一直这样一个人种菜,等到有姑娘愿意适与先生,先生便为她下田耕种?”
    见颜琴神色,已经知道自己所猜无误,姜祁继续说话,语气却带上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急迫:“姑且不论那姑娘和先生是否年貌相当,先生此时不能耕作,到那时气力也不会变大,如果能随姜祁出去,境遇就会和在这里有所不同,姜祁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只想请先生能为我所用,姜祁定会好好加以对待。”
    颜琴默默看了看姜祁,脸上带着一贯的,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
    “初识之时,公子便纡尊襄助,和以箫音,后来数度造访,甚至亲手给颜琴梳头,颜琴都铭感在心,只是颜琴却不是能够对公子有莫大帮助的贤才,六艺之中,有所涉及的只是其四,公子把颜琴当做隐居于此的乡野高人,颜琴只是没有办法,流亡至此,并且除了礼乐《诗》、《书》,颜琴别无长处。”
    他似乎是本性使然,对人温和,但别人说什么,他都甚少反对,即使被说没有年貌相当的姑娘肯嫁给他这样的话,他虽有些不悦,却不表露出来,还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对自己极为礼貌地作答,虽然也是性格,但应该也有流亡以来,孤身在外所受颠沛流离之苦的缘故,姜祁想到这里,心下微微一窒,想带他走的想法却更加坚决。
    “仅仅是熟读诗书,就已经十分不容易,现今各国使节出使外国,都要精通周地雅言,熟记诗三百篇,才能应对”,姜祁看看不满地动了动眉的颜琴,了然于心地笑,“我不是要先生去做使节,我知道先生好静,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说话周旋,比较适合先生的就是在这里,只要面对学生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终究不能长久,先生跟我回去,自然有适合先生的文职,先生可以做帮助整理资料这类的事情,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颜琴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姜祁知道他一向是随遇而安,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考虑一些时候,也不心急,和他约定下次来听他回音,就告辞而去。
    一路策马而行,和来时一样赶路回城里,边想着和颜琴的谈话。
    颜琴虽然已经大致猜到自己的身份,但一定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心里虽然很想告诉颜琴,好让他能够较为安心,不过在他还未答应之前,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不是告知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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