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的。”
郑梧期说。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 但也不会软到甜腻。
“至少你记得我们的初遇。”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
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哪怕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作为贺星依不甘心地死去后, 她就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郑梧期, 在公路躺着。
意识模糊,直到被路过上一任的特殊编制事务局局长郑弘义救下。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她还到现在还记得很深。
属于刚醒过来的郑梧期的记忆,而不是死于救护车上的那个犹有怨言的贺星依的记忆。
但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 住院的那段日子昏昏醒醒,久远的记忆因为二魂的融合而交缠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到底身处什么时代。
郑弘义本来只是路过做个好事,却没想到捡来的这个女孩还有点特殊能力。
落笔成形。
当然空有其形, 难有其神,不过对当了几十年特殊编制事务局对郑弘义来说震撼还是很大。
他直截了当地查清楚了郑梧期的身份和家庭情况, 在得知她是超生无户籍的存在后毫不犹豫地收养, 一直带在身边看她长大。
特殊编制事务局里有点本事的人不少, 但多多少少都是小本事, 能装成能人异士混口饭吃。
不过头顶官方职称,平日里在单位也是假正经。
作为郑局长的女儿,郑梧期也没少在单位待着。
但她不怎么说话, 平时看人也有点空洞, 一天到晚捧着本子,待在办公室的角落画画。
最向来只画人, 但也不画完整, 如果完整了, 纸人哪怕有形, 走动也会吓到人。
偶尔有员工经过, 瞧见她画的人物,开玩笑地说:“小梧也追星呢?”
这个时候的女孩会嗯一声。
郑家也算是世代从政,郑梧期待在干燥的北方,总想念霜承。
那里的人。
因为苏醒后还有几分妖力,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她顶着陌生的脸孔即便站在当年常去的地方,也没有人会认出她。
有时候记起的东西太多也不好。
如果她还是贺星依,那个纯粹的贺星依的话,就不会犹豫,立即去找薛凌了。
但她已经不纯粹了。
所以煎熬挣扎好多好多年,贺星依的怨与爱和为妖的恨与渴慕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次次失控,又在失控之后超乎寻常地冷静。
思考为什么。
对薛凌是一种本能的追寻。
最开始的遗憾太强烈,导致无论过了多少年,身体还是本能地想去靠近。
做一些假设。
如果我先……如果我……
上一次她的确先于沈鹊,但抵不过老天爷想收,就这么断了。
这一次她姗姗来迟,挣扎数年后终于想通,薛凌却说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
怎么会没用。
有的人一生追求平凡,到头来也的确平凡死去。
但有的人生生世世为执念而活,到头去肯定还是为执念死去。
她记忆的出发点和薛凌不一样。
但至少对方的记忆里有她。
久远的、数年前的、还有现在。
“初遇?”
薛凌笑了一声,“哪个初遇?和鸩,还是贺星依?”
郑梧期还没来得及回答,躺在床上的祁从心醒了,茫然地看向她们。
“老祁!”
薛凌朝她走去,郑梧期站在原地,有点踌躇。
祁从心脸色还很苍白,她作为一个泡了忘川水的普通人,虚弱是很正常的,谢如苍在把她俩带回来的时候还喂了点药。
薛凌作为筏的体质按道理应该没什么严重的影响,但接了回溯书的大量记忆,以至于她也是一副比风吹就倒还虚弱的模样。
“这是哪里?”
祁从心看了一下周围,目光也在后面站着的郑梧期身上一扫而过,但最后停留在薛凌的脸上,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我们在那里昏过去了,被人救了出来。”
薛凌不知道怎么告诉祁从心她们根本到不了对面那座城。
她的欲言又止落在祁从心眼里变成了了然。
“我知道了。”
她坐在床上,麦色的肌肤也不能给她增添点平常的活力,整个人如同被暮气浸染,又像是多年的努力变成泡影,碎沫轻而易举地泼了她满身。
薛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郑灵均那么喜欢你,哪舍得你难过。
但这种话她从前说过很多,祁从心从来没听进去过。
“那个地方,是只有死了才进得去吗?”
祁从心的说话声很轻,但薛凌还是听到了。
她伸手抓住祁从心的肩,“你在想什么!”
祁从心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放在她肩上的薛凌的手,“我就是随便说说。”
“这么多年我在外面,很少回家,对父母也很不负责任。”
她又叹了口气,叹得薛凌于心不忍。
“要是能忘了就好了,当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个结果,我还能怀着这样的盼头,活下去。”
祁从心的眼里都是疲惫,薛凌和她一起长大,看到的祁从心从来都是很有活力的模样,这个时候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郑梧期,对祁从心说——
“其实能忘。”
“真的吗?”
“真的。”
祁从心也看见了薛凌的侧头,她看向郑梧期,“她长得有点像小鹤。”
薛凌嗯了一声。
郑梧期看了一眼薛凌,薛凌却没看她,“那就让她……”
“好。”
祁从心对郑梧期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存在在她的记忆里,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祁从心,就是在乐队聚餐的场合,祁从心突然来,薛凌拍了拍贺星依的肩,“喏,来的这个,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贺星依有点紧张,生菜都掉到了盘里,有些尴尬地冲祁从心笑了一下。
祁从心看着她,露出了比现在稍微生动许多的笑,哎呀一声,“这就是零蛋的女朋友?”
“我……我来帮你。”
“谢谢你。”
郑梧期走上前,薛凌对祁从心说:“等会,我带你回去。”
“好。”
她说完对郑梧期说:“我出去了,好了叫我。”
她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薛凌一走,房间里只剩下祁从心和郑梧期两个人。
“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吧。”
祁从心看着郑梧期说,现在的情况,她多多少少也能明白。
这话郑梧期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刚才说的小鹤,是薛凌之前……很重要的人,“祁从心还很虚弱,这个时候她不想面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反而有点絮叨。
“但对方不在了,她自责到现在,她比我痛苦,睡不了觉,唱不了歌,现在还陪我走这么一遭……”
“真想看她再一次站在台上蹦蹦跳跳唱歌的样子,如果大家都在就好了。”
……
郑梧期作为一帮特殊编制领头的,本来就有继承下来的关于这些的方法。
她听着祁从心的絮絮叨叨,站在祁从心的背后掩不了眼泪。
推开门走出去的薛凌,正好碰到和谢如苍参观完拂尘寺业务操作的老郭。
老郭一张胡茬脸煞白煞白,活像撞鬼,碰到薛凌的时候眼睛还没神。
“聊完了?”
谢如苍问了句。
“里面在办公。“
薛凌没接那句话。
“哦……”
“老郭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参观了一下我们对业务的操作程度。”
雨小了,但雨声还是淅淅沥沥的。
雨声中隐约还能听到凄厉的叫喊。
薛凌皱了皱眉。
谢如苍倒是笑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谢如苍,这一代拂尘寺的‘寺’”。
“拂尘寺?”
薛凌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灰塔塔灯亮着,的确是霜承蛮有名的景点。
“也是分管和人类私自接触或者对造成重大伤亡的妖进行惩治的部门。”
薛凌想到了雨夜里在树丛间跳来跳去的穿着西装拎着拂尘的人。
“那特殊编制事务局不也是管这个的吗?”
薛凌想到贺星依的死因。
“哦,这个啊,出现场这种活儿我们两家不分前后,当然最后怎么以人间的法规公告,还是他们负责的。”
谢如苍往前走了一步,推开一扇门,“里面坐吧,外面冷。”
秋雨绵绵,薛凌一晚上接受的信息太多。
但脑子还在转,蓦地想到之前沈鹊的母亲蓝老师说沈鹊十六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有个姓谢的女人帮忙才好的。
“沈鹊的记忆,是你?”
“是。”
桌上放着水果,谢如苍剥了个橘子,“郑局长委托我的。”
她倒是毫不犹豫地把郑梧期卖了。
“毕竟我想要回溯书,只有她能给我,但没想到还是被坑了。”
谢如苍非常气愤地叹了口气,下一秒语气又恢复了平淡。
“为什么……?”
“毕竟沈鹊这样被小妖欺负也属于我的业务范围,不过置换记忆的这个事情,郑局长没说原因。”
“我拿人手短,当然就不问了。”
一股橘子味。
郭峻不知道看了什么,现在还很呆滞,他身上还挂着两个包,一个薛凌的,一个祁从心的。
这个时候薛凌的手机响了,郭峻吓得抖了一下,薛凌伸手过去拎了自己的包。
沈鹊的电话。
她推开门去外面接。
“喂?”
“办完事了?”
沈鹊问,她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涂指甲。
“应该算是办完了……”
薛凌看着外头的雨,灯下丝丝缕缕。
“应该?你朋友真的见到……?”
沈鹊还挺好奇。
“没有。”
薛凌咬着嘴唇。
“啊……”
沈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你没事吧?”
沈鹊听出了薛凌口气的反常,有点担心地问。
她这种语气,一下子勾起薛凌脑中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太羲有事没事就喜欢逗小鸟,有一次吃了对方从山下带上来的凡间食物,假装晕倒,把鹊吓得差点哭出来。
这种语气也是常有的。
“没事。”
薛凌笑了一下。
“就是听了一个结局不太好的故事。”
“哦……一会儿就不难过了,这种虐的啊,听了当时都这样的,反正都是别人的故事嘛。”
“是啊,别人的故事。”
薛凌伸出手,雨滴落在掌心,微光下几点水迹。
“薛凌。”
“嗯?”
“我看了一下,最后的钥,是郑梧期。”
“哦。”
“你什么反应啊!”
沈鹊声音都大了。
“你吃醋啊!你这个小醋精。”
“吃你个大头鬼。”
沈鹊气得盖上了指甲油盖子。
“没事啦,我会解决的,你就等着长命百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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